往幸福走近一點點

母親常念叨起她，一個騎三輪車的女人#65377;也是緣分，偌大的城，母親要坐車的時候，立在路邊，手一招，剛好是她笑盈盈地騎過來#65377;如此經過三兩回，彼此漸漸熟識#65377;

到后來，她們約好，如果母親要坐車，不用跑到馬路上來，只需坐在家里撥她的手機，響過三聲便掛#65377;不一會兒，她就會立在門外輕輕地叩門，開門后，喊一聲阿姨，笑一笑，幫母親提起要帶的行李便走下樓去#65377;我挺喜歡她的修養，不像某些粗野的壯漢，兀自站在樓下，仰著頭，把三輪車喇叭亂摁一氣，硬是把好端端的安謐攪成一團難以入耳的鼓噪#65377;

而我是一直沒碰見過她的，所有的感觀都來自母親的敘述#65377;時間長了，也漸有些輪廓:中等個子#65380;微胖#65380;和氣#65380;能吃苦的一個中年女人，來自遙遠的四川，在這個城里租了一輛三輪車載人，白天她騎，晚上她的男人騎#65377;兩個孩子也帶了出來，大女兒讀初中，小兒子讀小學#65377;他們與另一戶人家合租著一套很小的舊式套房，在這個城里過著樸素而寧靜的日子#65377;

我整理衣櫥的時候，母親喜歡在旁邊看著#65377;她總是說:別扔，挑好一些的送給她#65377;于是我挑了八成新的，整齊地疊好，放在車棚里，過幾日，母親碰到她的時候送給了她#65377;聽母親說，她真是高興，把衣服抖開來的時候連聲地說:這件給我女兒穿剛剛好，這件給我小姑子穿肯定好看，這件改一改，興許我也能穿……我聽了，反而有些難受#65377;倒不是以自己居高的目光去俯視她卑微的愉悅，同為女人，我們從來都是平等的#65377;我是想著，她的夢里，也應該有一個掛滿了衣裳的衣櫥吧#65377;她的內心深處，定也藏著女人天生的嬌柔與愛美之心吧#65377;

然而，生活磨礪著她，我這樣覺得#65377;她頂著日#65380;迎著風，跑在這個小城的每一條巷子里，掙著微薄的錢，用來吃飽穿暖，用來應付學費#65380;藥費#65380;水電費#65377;她的兒子不愛念書，老是偷偷地跑去玩電子游戲，女兒賴以代步的自行車總是被偷，而她自己不久前曾患病住院，一星期就花去了兩個月的辛苦所得……我以為，她過得是那么不好#65377;

其實我是錯的#65377;她曾告訴母親，每天黃昏是她最快樂的時候#65377;揣著掙來的錢去菜場，她總能買到急于回家的攤販手里便宜又新鮮的菜#65377;蔬菜貴的時候，她就買豆腐吃，蔬菜賤了，她就大把地買，再買點城里人不愛吃的肉皮#65380;塘魚身子，燉著吃，真香#65377;一家人，齊齊地圍在燈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瞇瞇的#65377;就連調皮的兒子都特別安分了，悶著頭呼嚕呼嚕地吃，吃得讓她心里都淌出蜜來#65377;她還告訴母親，只要肯吃苦，不愁賺不到錢#65377;記憶中，她生意最好的一天是有一年的春節，她從早到晚腳都沒歇過，凈賺了一百三十五塊錢#65377;

她說:家鄉的日子太苦了，吃頓肉都是奢侈的#65377;在這兒，天天都能吃上肉#65377;所以，她會盡自己的力量，讓孩子們再也不用回到貧窮的故鄉#65377;她努力地攢著每一分錢，想在這兒買一套房子#65377;她告訴母親，來這兒十年，她已經積蓄了十二萬元錢，再堅持幾年就能買房了，哪怕是最小的房子，也是自己的#65377;母親說，她說那些話的時候是自豪并且喜悅的#65377;

母親感覺到她的不容易，在坐她車的時候主動提出加價#65377;別的車主早就在年前就漲了價，而她一直沒漲#65377;有時母親給她打電話，她一時半會過不來的時候，總要回個電話給母親:阿姨，你別急，我過半小時準能到#65377;花她的電話費，母親總覺得不安#65377;坐一次車也就三五塊錢，回一個電話也要五六毛#65377;當母親給她錢的時候，她總是執意將多付的退給母親#65377;兩個人為了一個硬幣推來搡去，臉漲得通紅#65377;她很著急地嚷:阿姨，我怎么可以多收你的錢，不可以的#65377;你待我那么好，我收了，心會不安的#65377;

這個騎三輪車的女人，用她堅強的背影告訴我:生活，是該熱愛的;活著，不要光顧著抱怨;努力，也許就是往幸福走近一點點，再一點點#65377;

(蒼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