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里的罪惡交易

“鏡頭是我的武器，我的使命是打碎一切以‘不知道’為借口的漠然。”20年來，卡爾·安曼拍攝了大量野生動物非法交易的照片。《時代周刊》認為，他幾乎以一己之力掀起了禁止野生動物交易運動。

一頭非洲象在獵人的長矛下跪地哀號；一只鱷魚在繩套中垂死掙扎；一大群猴子被擁擠地關(guān)在生銹的鐵籠里，驚懼地看著鏡頭；一張血跡斑駁的金錢豹皮被釘在木板上風干；一只剛被斬下的大猩猩頭顱被隨意地丟棄在鐵盤里……這些照片的作者叫卡爾·安曼，瑞士野生動物攝影家，20０７年他被南非評為“年度環(huán)保記者”，《時代》周刊則給予他“20０７年環(huán)保英雄”的稱號。

從非洲轉(zhuǎn)戰(zhàn)亞洲

過去十多年中，安曼在非洲出了名。他對非洲的野肉貿(mào)易（尤其是黑猩猩）進行了長期追蹤調(diào)查，先后寫出《吃猴肉記》和《消費大自然》兩本書，引起了全球轟動?，F(xiàn)在，他又將關(guān)注焦點轉(zhuǎn)移到亞洲?！拔易叩侥睦锟吹侥睦铮偸侨滩蛔“芽吹降囊磺泄诒姟！彼恼Z調(diào)中帶有一種悲愴的味道。

安曼最近一次從遼闊的肯尼亞草原飛赴潮濕的東南亞叢林，是在大半年以前，當時他和同伴戴爾·皮特森合著的調(diào)查報道《黑暗的胃口》被刊登在《國家地理》亞洲版６月號，文章寫的是中緬邊界小鎮(zhèn)勐拉的野生動物非法交易集市。勐拉鎮(zhèn)坐落在緬甸北部“（撣邦）第四特區(qū)”的神秘區(qū)域里，以前這里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名字：金三角。

幾十年過去了，當?shù)氐亩酒焚I賣逐漸沒落，從１９９７年起還被官方宣布為“無毒區(qū)”；曾經(jīng)紅火過一陣的色情業(yè)如今也門庭冷清。最近幾年，這里成了世界最公開的野生動物交易黑市之一，各種珍稀動物應有盡有：剛剝下的金錢豹皮晾在路邊，美麗的雉標本掛在村外的建筑上，餐廳外的鐵籠子里關(guān)著黑熊幼崽，另一個籠子里關(guān)著十幾只惶恐的猴子。市場上，小販們吆喝著難辨真?zhèn)蔚南笱?、虎皮、虎骨和虎鞭…?/p>

安曼算過一筆賬，在第四特區(qū)這個世界公認的赤貧地區(qū)，單勐拉一地，野肉買賣一項每天就可以為餐館帶來５０００美元進賬；非法野生動物交易每年可為小鎮(zhèn)創(chuàng)收20０萬美元。這個人口僅３萬的鎮(zhèn)子，如今已成為第四特區(qū)的一顆“明珠”。

在安曼看來，亞洲的情況比非洲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說非洲的野生動物非法交易、屠殺動物和野肉買賣是出于人們的溫飽要求，那么亞洲野生動物黑市的形成往往是為了滿足有錢階級獵奇炫富的心理。有些黑市還儼然成為當?shù)氐摹爸еa(chǎn)業(yè)”，而政府采取聽之任之的態(tài)度。

非洲使他成為攝影師

安曼１９４８年出生于瑞士圣加倫，大學學的是酒店管理，畢業(yè)后順理成章地進入連鎖酒店業(yè)。不久由于工作需要，他來到非洲，馬上就被那片大陸迷住了。與家鄉(xiāng)瑞士的秀美不同，肯尼亞草原別有一番壯麗的奇景，野生動物種類之繁多令他嘆為觀止。

于是，和所有外來客一樣，安曼成天拿著相機拍個不停，最終成為當今世界最著名的野生動物攝影師之一，作品經(jīng)常登在《國家地理》等主流雜志上。他從未接受過專門的攝影訓練，對他來說，成為野生動物攝影家的道路開始于非洲各國的國家公園?！澳菚r候在國家公園，幾乎什么動物都能拍到?！卑猜貞浀馈σ粋€新手來說，這是很幸運的。而現(xiàn)在，人類活動侵入動物的棲息地，狩獵和屠殺使得野生動物終日生活在死神的陰影下，藏匿得更加隱秘，拍攝它們也變得非常困難。安曼經(jīng)常不得不動用遠程的紅外線照相機，去拍攝那些易受驚嚇的動物。

猩猩是安曼最喜歡的動物，也是他鏡頭下的?？?。“它們是最通人性的動物?！卑猜嬖V記者。他的作品記錄了各種形態(tài)的猩猩：成年雄猩猩嘶吼著警告入侵者，小猩猩依偎在母親懷里撒嬌，兩只大猩猩同時張嘴打哈欠……Mzee是安曼在拍攝動物交易時買的雄猩猩?！拔彝ǔ２粫徺I動物，因為這等于變相鼓勵動物交易。”他說。Mzee是在什么心情下買的?安曼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但這么多年過去了，Mzee已經(jīng)成為安曼家的一員，也成了他的鞭策者。與Mzee共處的日子使安曼意識到，動物與人是可以交流的。有時Mzee想引起安曼的注意，會故意偷藏他的相機，然后偷眼看安曼。“于是我裝作嚴厲地對他說：把相機還給我!”這類小游戲在他們之間經(jīng)常上演。

一次偶然經(jīng)歷改變?nèi)松?/p>

從攝影師到動物保護主義者，一切緣于一次旅行見聞。１９８８年，在非洲待滿１０年的安曼賣掉他在盧旺達的一個生態(tài)旅游度假村，打算全身心地投入職業(yè)攝影家的工作中。

一次，他與妻子在剛果河上游覽，發(fā)現(xiàn)了當時設(shè)于兩岸的大型野生動物肉制品加工、出售地。到處都是新鮮和腌制加工過的野生動物肉制品，還有一些野生動物被關(guān)在籠子里等待屠宰。這一切徹底打碎了安曼對非洲的美好體驗。這些動物從哪里來，這些肉將送往哪里，什么人在消費它們，到底有多少動物因此而慘死?他決定展開調(diào)查。

“我想買猴子，你們有猴子嗎?”這是安曼參與攝制的紀錄片《剛果的猴子走私》中的一幕。在安曼的指導下，攝制組扮作來自歐洲的私營小動物園主人，帶著隱匿攝像機前往市場打聽。他們很快找到了出售猴子的小販。穿花衣服的小販嫻熟地從紙箱里抓出一只只猴子。

“猩猩有嗎，怎么賣?”

“每只300美元，你什么時候要?”

“明天!”

“明天太快了，有點困難。猴子要不要?10只起售。我們銷往世界各地。”

在非洲不少國家，這類野生動物市場就設(shè)在市中心。整只出售的煙熏猴子是尋常食品，滿桌的象牙、成沓的豹皮……要調(diào)查取證非常容易，而這一點恰恰最讓安曼悲觀：“誰都可以在市場上隨意拍照留念，因為這些買賣者從未意識到，他們的行為是違法的?！睅啄昵?，安曼可以公開去拍照。隨著名聲的變大，他親自出馬變得不太方便了。如今他在非洲搞調(diào)查時，更多采用“遠程監(jiān)控”的方式——雇用可靠的當?shù)厝藶樗ぷ鳌?/p>

對于現(xiàn)在的安曼來說，在亞洲活動更得心應手。由于還是一張生面孔，安曼可以在泰、越、緬各地的動物非法交易集市上自由穿梭。“只是，要注意每處不要停留太久。老在一個地方轉(zhuǎn)悠，總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他總結(jié)道。

不喜歡NGO，不接受捐款

安曼過去20年的工作在非洲引起廣泛關(guān)注。他拍攝的黑猩猩和大猩猩遭屠殺的照片，促使歐盟和20多個非洲國家共同簽署了反對宰殺靈長類動物宣言。《時代》認為，他幾乎以一己之力掀起了禁止野生動物交易運動。

然而，安曼的言行也時常為他招來各種爭議。“不要把我與某些非政府組織聯(lián)系起來，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一種恥辱!”一提到NGO，安曼就很激動。他多次公開表示，不愿與環(huán)保組織合作，據(jù)說這是因為他覺得過去的一些合作都受人利用了。

“他們讀了我的故事，說太好了，將這些都曝光吧!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事實并非如此，他們拿著我的故事去向大眾募捐。事實上他們只是娛樂大眾，并沒有震驚大眾，戰(zhàn)斗并沒有勝利，人們捐了錢就心安理得了。”安曼顯得有點無奈，“不過，這就是現(xiàn)實世界，有時你不得不學著理解和接受?！?/p>

其實現(xiàn)在的安曼變得非常悲觀。他一邊為保護動物搖旗吶喊，長年奔走于世界各地，另一方面他公開表示杜絕非法動物交易和野肉交易希望渺茫，為此，20年來他拒絕接受任何捐款，“因為我不想亂用別人的錢。”安曼的所有收入都來自經(jīng)營酒店的副業(yè)，以及照片的銷售。

在勐拉的集市上，安曼曾買過幾只鳥放生，看著這些鳥很快消失在天際，他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種感覺，不知是釋然還是悲傷?；蛟S幾天以后，這些鳥又會被人抓住，關(guān)在籠子里，等待著買賣或死亡。勐拉之行后，安曼完成了調(diào)查報告《黑暗的胃口》。他在報告的結(jié)尾這樣寫道：“所有生物都在等待人類變得有人性?！?/p>

（選自《看天下》20０８年７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