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世時常說我:“你白上這么多年的學了,怎么連個處方單都看不明白?”面對母親的責問,我只能報以苦笑。母親哪里會知道,我平生最怕看而又不得不看的就是醫院的處方單,一看到醫生那龍飛鳳舞的字,我頭都大了。我想,這怕是天下最難認的字了,莫說我看不明白,即便是研究生、博士生,也沒幾個能看得明白!后來我到電信公司繳話費,發現話費單上的字全是電腦打出的,工整清晰那是自然的,但依舊讓我莫名其妙。若是母親仍在的話,一定又要責備我:“你白上這么多年的學了,怎么連個話費單都看不明白?”
直到看了查一路先生的《醫生的字》,我才知道自己為什么看不明白處方單。查先生在文章中寫道:
前兩天,得了個小感冒,老婆非讓我去醫院看看。藥拎了一大包,錢花了四五百,回家的途中,我掏出病歷卡隨便看看,病歷卡上,有一行單獨的三個字把我嚇了一跳:“查一查”!
病歷卡上每一個字都值得重視,是不是醫生讓我繼續再查一查呢?我又折回去了。向剛才那位醫生說明了來意,醫生問我叫什么,我說我叫“查一路”。醫生指著最后一個“查”字說,你看這不就是個“路”字嗎?我看來看去,都覺得還是個“查”字。醫生把病歷卡調過來調過去,對著光線尋找著最佳的角度,說:“從這個角度再看看,這不是‘路’字是什么呢?”任憑他調換多少種角度,但我怎么看都是個“查”字。醫生最后很不耐煩,說你如果認為是個“查”字,再查一查也可以嘛!
剛出醫院大門,我又產生了懷疑。掏出病歷卡一看,就見那小字,金蛇狂舞,除了上述的三個字之外,其他字,我一個也不認識。我想,他是不是沒把我的病情聽清楚,藥房里的人會不會看不清這些字把藥抓錯了呢?想到這一層我就緊張了。當我再次出現時,這位醫生的表情和言語都已經忍無可忍了,振振有詞地反問我:“你到底是來看病的還是來看字的?天下醫生的字都這樣!”
這話倒給我提了醒,我姐夫也是醫生。我到了他的外科辦公室,拿起桌上的病歷卡一看,果然那上面的字跟我病歷卡上的字如出一轍。我回憶起我姐夫日常寫的字可不是這樣,我單刀直入問我姐夫是怎么回事,他神秘地說出了兩個字:“模糊!”見我聽不懂,他進一步解釋,醫生的語言要模糊,字跡也要模糊,一般情況下他不會直接說你有什么病,而是說你某個部位有炎癥。再比如說,寫“有明顯病灶”,“有”字前,要用虛筆扭上一條線,這一條線可以視為不存在,也可以視為“沒”字,在關鍵時刻就會發揮作用,這么一寫,這句話可以看成是“有明顯病灶”,也可以看成是“沒有明顯病灶”,怎么理解都可以了?!斑@不等于沒說嗎?”我姐夫笑而不答。
告辭出門,姐夫追到門外,囑咐我:“別跟人說啊,一般人我是不告訴他的!”
原來如此!雖然查一路先生不地道,出門就把當醫生的姐夫給賣了,但他把姐夫的話寫出來發表在報刊上,讓大家終于明白了處方單為何看不明白了。
知道自己為何看不明白處方單,即便那是事關自己生命的單子也沒興趣去看了。若是自己真的看明白了,怎么對得起醫生的那片“苦心”呢?
不知怎的,這樣的“苦心”像傳染病似的,也傳染了電信部門,讓我連“話費單”也看不明白了。比如我手上一張4月份的花費單是這樣打印的:“數據費:70.00元;區內費:32.80元;區間費:1.60元;長話費:5.74元;其他:-18.80元;收金額:92.00元;本月結余:0.66元?!蔽覇枲I業員:“這-18.80元是什么意思?”營業員意味深長地笑道:“這是我們返還你的,本該返回你50.00元的,被你用去了一部分,現只剩下18.80元了。”“我怎樣知道你們返回我50.00元?”“話費單上不是寫著嗎?你用去的,再加上這18.80元,就是我們返回你的50.00元。”“我是怎么用去的?”那營業員終于忍無可忍、振振有詞地說:“這是電腦打印的話費單,還會有錯嗎?你自己打的電話,你自己還不清楚嗎?你問我,我問誰去?”
嗚呼!面對這張話費單,我百思不得其解。至于那“本月結余:0.66元”,要想在下個月的話費單上見到,也是休想!面對營業員的忍無可忍,我還能說什么?我只能抱怨自己弱智,抱怨自己淺薄,抱怨自己不理解人家的一片“苦心”!
后來,我再拿到處方單與話費單耐,不看也要裝看,不懂也要裝懂,不明白也要裝作明白了。其實,我心里明白:這是天下最難明白的單子,只有理解了那番“苦心”,才能真正看得明白。
編輯 朱小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