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思緒

昨天還在歡欣鼓舞地迎接春天，今天卻又坐在了冬日的書桌前，為已逝的歲月，寫上一些感慨的話語。時間的腳步，好像從來也沒有如今天這般，行走得如此匆匆。

即將過去的一年，注定讓所有中國人都難以忘懷：既經歷了夢魘般的災難，也體驗了盛宴似的歡樂；既遭受了難以言說的痛苦，也感受了無邊無盡的大愛。喜憂參半，哀樂并存，稱其為多事之秋，似乎一點都不為過。也因其多事，才讓時間在我們的忙亂之中悄然而逝，以至于我們根本無暇品味經歷的過程，就已經站在了下一個起點上。

然而我們還是有必要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做一些可能的回味，盡管這看起來有些困難。因為很多人此時的感受可能是很空洞的。過去的日子，雖然感覺很忙碌，但有時會想不起在過去的時間里究竟做了些什么。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又長了一歲，又多了一點歲月滄桑的感受。

現在看來，能不能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和沒做什么，顯然已經不那么重要了，能坐下來進行回味本身就是一種收獲，至少說明我們還有著很強烈的關注生命的意識，還能感受人生之短暫，還能思考生命之意義，這種對生命本身的感知和對生命過程的追尋，多多少少已經有了些許哲學的意味，它從精神而非物質的層面，讓我們有了生命的自覺，從而得以更好地規劃未來。

人與其他物種想比，優越之處在于具有思想，思想也就成為人之為人的靈魂。盡管有時我們的思想會顯得微不足道，或者說難免謬誤，但它永遠是一種高貴的象征。所謂人不能低下高貴的頭顱，實際是說，人不能放棄高貴的思想，雖然有時它得付出沉重的代價。

那么在年末歲首的時候，我們都會想些什么呢？是輝煌的瞬間，還是曾經的失意？是有過的傷痛，還是得到的溫情？是生活的艱辛，還是親情的歡愉？是碰壁的沮喪，還是成功的喜悅？可能不一而足。但不管想的是什么，過去的一切，都是你為人生交過的作業，答案的對錯，成績的好壞，已經記錄在了人生的登記冊里，不可能再有什么改變。唯一能做的，就是總結成功的經驗和失敗的教訓，讓下次的作業錯誤盡量少一些，得分盡量高一些，補回一些遺憾，如此而已。

但有些事情，只要過了特定的時間，就算我們知道了錯在哪里，明白了問題所在，也永遠無法亡羊補牢，無法奢望收之桑榆。我們感嘆一年時間的短暫，其實十年、 二十年甚至一生，同樣如白駒過隙，同樣有恍如昨日之感，回味起來可謂百感交集。

就拿孩子的成長來說吧，從呱呱墜地到進入大學，短暫得仿佛讓人來不及回眸。但當我們真正坐下來回味的時候，不免有一種說不出的歉疚和愧悔。因為此時會突然發現，孩子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已然過去，而你竟然從記憶中找不出多少他們曾經享受過的自由快樂的時光，充斥腦海的，總是學習、考試、升學的忙碌和起早貪黑、挑燈夜讀的身影，是由分數主宰的成長之重負，全家之悲喜。所以，當孩子真正考上大學之后，如果回過頭來再看這近二十年的經歷，你會開始懷疑自己：與孩子已經失去也永遠無法彌補的快樂童年相比，以往所做的一切，真的值得嗎？讓一生只有一次的美好時光，就這樣在應試的重壓下悄然逝去，我們還能感到驕傲和自豪嗎？大概，此時的我們，有的只是對孩子深深的歉意吧！

我們不是沒有倡導以人為本，但我們的教育對人本身的價值，特別是對學生個體的價值，總體而言是忽略的。所有的學校、學生和家長，都被功利的教育價值取向綁架了。學校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標準來生產產品，而不是把學生當作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個體，當作有思想、有情感、有個性的活生生的人。學校教育的最高理想，就是力求把不同的人塑造成一樣的人，讓“合格率”達到百分之百，而缺少對生命的尊重，對人性的尊重，對個性的尊重。教育一旦失去了以人的全面自由和諧發展為首要目標的核心價值追求，讓功利化的目的滲透到了每個角落，也就從根本上偏離了它應有的方向。試想，如果我們的孩子大都缺少獨特個性，缺乏生命活力，不會獨立思考，沒有創造能力，對我們民族的未來，將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呢？

曾經問過一位已經上了大學的孩子，在童年的記憶里，感覺最快樂、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想了半天，他說，除了小時候和伙伴們在自家院子里玩耍的個別情形外，多數時間都是在上學考試做作業，好像沒有多少讓人快樂、使人記憶深刻的事。童年失去了應有的色彩，在人生的畫布上，只能留下一塊晦暗的印痕，成長的背景永遠不會再有那抹絢爛的亮色。也許，從一個成人功利的角度看，這并不是一件太值得難過的事情， 但有朝一日，這些曾經在我們的重壓下失去童年歡樂的孩子們，也像我們一樣坐下來回味自己的人生時，他們的感慨肯定要比我們現在沉重得多，也傷感得多。

我們正處在一個物質生活逐步豐富的時代，但人們的精神世界似乎從小就被一點一點地抽剝，變得逐漸空洞起來。我們應該懂得，對一個民族失落的精神文化價值的救贖，最終還得靠教育。還原一個以人為本、遠離功利的教育，大概就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窗外的寒風吹得落葉未盡的枝頭瑟瑟作響，思緒也變得逐漸散漫起來。面對眼前的景象，一時也想不出表情達意的貼切詞句來，本想習慣性地表達一下對春天的期待，收住這四散奔走的意象，卻忽覺不妥：時間的腳步已經夠快了，沒有必要也讓我們的內心顯得更加匆忙。還是靜下心來，欣賞這冬日的景色吧，畢竟它也是我們必須經歷的一個生命過程。很多時候，過程比結果往往更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