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散居回族經濟發展研究

編者按

中華民族，是由56個民族組成的大家庭，在歷史的長河中每個支民族，都有自己的發展史，作為中華民族大家庭重要組成部分的、人口位居第三位的回族，她的產生、成長和發展更具明顯特色，既傳承著伊斯蘭文化的優良傳統，又有機融合于中華民族總體發展之中。中共唐山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長回建(回族)同志，曾兩度在孟村回族自治縣擔任主要領導，現身處繁重崗位、筆耕不輟，以《中國散居回族經濟發展研究》為題，完成他的博士學位論文。通觀全文，立論高遠，研析深刻，富有新意，材料詳實可靠，可說是一部融歷史性、學術性、知識性于一體的具有重要價值的力作。對于我們正確理解和執行黨的民族政策，對于我們通力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其參考意義之大是不言而喻的。征得作者同意，本刊從本期起，將連載部分章節，以饗讀者。

馮世斌

第一章 散居回族經濟

散居回族是回族的重要組成部分，散居回族的形成與發展。源于回族的形成與發展。研究散居回族經濟，應將回族的歷史變遷這個根源作為探究的起始點。

民族是人們在同一政治組織和相應制度框架內，在共同地域內由同一文化形態主導從事經濟活動的具有共同語言的長期穩定的社會存在方式。民族是一個歷史形成的社會范疇，從氏族、氏族第一節 回族的歷史變遷聯合體、部落、部落聯盟到民族，是不斷發展的，在發展中，民族的形式也會變化。從總體看，一個國家構成一個民族，但在一些大國，又有不同的形式。比如中國，總體民族是中華民族，但由于歷史的原因，法律承認56個民族，這56個民族都是支民族，憲法明確規定中國是一個有56個民族組成的多民族的國家。事實上中國是一個由56個民族組成的以漢族為主體的各民族多元一體的統一國家。除漢族外，習慣上將其他民族都稱為少數民族。其中，回族是我國少數民族中人口較多、分布最廣的民族。而回族的形成和發展和其他少數民族也有明顯的區別，他不是通過某個氏族、部落、部落聯盟融合而成的，不具備一般民族形成中種族的單一性。回族的族源在種族構成上是中外土著和非土著的多元結合，而且種族來源在時間上也有先有后。根據有關資料記載，回族的族源可以上溯到唐宋時代的“藩客”、“藩商”，到元明之際逐漸形成了回族的共同體。

一、唐宋時期的穆斯林“藩客”和元代之前的早期回族

唐宋時期是中國集權官僚制社會高度發展和對外開放的重要時期，形成了東亞極為輝煌的“大唐文明”。與此同時，在西亞的阿拉伯人也以伊斯蘭教為旗幟，建立了西瀕大西洋、東至中國西部邊陲的部落聯盟——“阿拉伯帝國”(大食國)，產生了后來被稱為“黑暗歐洲的文明曙光”的伊斯蘭文明。兩大文明之間，由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香料之路”的聯結，保持著頻繁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往來。

據《舊唐書·西域傳》等史籍記載，唐高宗永徽二年(公元651年)，大食國第三任哈里發奧斯曼(644-656年在位)首次遣使來華，開創中阿兩國交往。其后147年中，大食使節和“貢使”來華不斷，見于我國史書記載的大食使臣來華次數就達37次之多，有時一次來朝使者就達25人之多(隨行兵丁入役更多)。而不被史籍記載的民間商貿活動更為頻繁，甚至可能更為久遠。據阿拉伯史學家麻素提在《黃金牧地》一書中稱“公元五、六世紀時，中國船只經常航行到幼發拉底河的西拉甫港及波斯諸港埠，這些地方的船只也經常航行到中國”。在《唐大和尚東征傳》中也記載“天寶年間，廣州江中有婆羅門、波斯、昆侖來船不知其數，并載香藥珍寶積載如山”，足見當時兩國貿易之盛。

這些阿拉伯、波斯使者和商人來到中國后，有的集中在東南沿海的廣州、泉州、揚州、杭州，有的集中在內地的長安、開封等地，被當時的中國人稱為“藩客”、“藩商”和“胡商”。這些人有的往來經商，有的一住多年不歸，甚至在中國娶妻安家，生兒育女。據《世界回教史》下編《中國回教記》記載：“周武后天授中，阿拉伯人之來華并僑寓于廣州、泉州、杭州諸港者，以數萬計，建懷圣寺于廣州以為會堂”。另據《通鑒》貞元三年條記載，玄宗天寶年間以來，僑居長安的阿拉伯、波斯人“久居者或四十年”。這些“藩客”、“藩商”居住地方被稱作“藩坊”，在“藩坊”中建有市場、清真寺、公共墓地等，設藩長司，有經中國政府任命的藩長，受中國政府管理。

當時留居在中國的“藩客”、“藩商”在華所生的子女被稱作“土生藩客”，這些“土生藩客”逐漸在中國土地上繁衍壯大，成為我國回族最早的一個族源。

公元755年，大唐發生“安史之亂”。在平叛戰役中，有“朔方、安西、回紇、大食之兵十五萬”助唐平叛。據卡米勒爾，雅德博士在《中國與阿拉伯之間的歷史關系》一文中說：“中國皇帝曾向支援他的穆斯林官兵提出，如果他們愿意，他們可以留住京城并允許他們同中國女子結婚。”在今天陜西西安回族傳說中的“回回巴巴(爺爺)、漢民娜娜(奶奶)”的說法，就反映了當時回漢通婚的歷史。有唐一代，還有許多來自中亞各國的“諸胡”，如以其國名康、安、史等為姓的“昭武九姓胡人”以及隨卑路斯(公元654年，波斯王子)入唐的波斯人等等也曾久居長安、洛陽等地，與“藩客”、“藩商”一樣，相當部分也成為了回族早期的先民。

歷經五代至宋末，在華的阿拉伯、波斯商人、傳教士、工匠越來越多，在廣州、泉州、揚州、杭州、海南島等地，紛紛建起了規模宏偉壯麗的清真寺，藩客人數達十幾萬，出現了“四代、五代土生藩客”。南宋周密在《癸辛雜識》中就有“今回回皆以中原為家，江南尤多”的記載。在宋朝的史料中，如岳飛之孫岳珂所著《程史》、朱或所著《萍州可談》等書中均已有了當時回族先民的記載。在南宋方信孺的《南海百詠》中還對廣州的穆斯林公墓作了“藩人冢，在城西十里。累累數千，皆南首西向”的記載。同時，來華的藩客及其后裔或經商、或學習漢文化而從政為官，有的還著書立傳。公元961年，小亞細亞人、天文學家馬依澤應邀來宋，參與修訂新歷《應天歷》，并任司天監，其后代在華繁衍達40代。公元986年。占城(今越南南方)回回忽宣領族人301人遷居廣州。南宋末年，阿拉伯后裔蒲壽庚曾在泉州任提舉市舶使達30年之久。蒲壽庚之兄蒲壽峸著有《心泉學詩稿》傳世，成為中國式文人。宋代的大書法家、畫家米芾先世也是西域人。這一時期。還出現了不少“富盛甲一時”的巨商豪賈，反映了他們當時已有相當的社會經濟地位。

這些唐宋以來長期定居中國，來自中亞、阿拉伯、波斯、突厥等國家和地區，以及南海、占城等地的回族先民，在漫長的歲月里，與當地漢族和其他部落的人民和睦相處，婚親交往，繁衍后代，形成了我國回族的原始雛形。

二、元代東遷的回回人

回回一詞最早出現在北宋沈括的《夢溪筆談》中，是回紇、回鶻的通俗化的轉音，用來泛指回鶻以及中亞其他突厥族。進入元代，回回一詞開始用來專指信奉伊斯蘭教的中亞、西亞人(甚至還包括一些來華的基督教徒、猶太教徒和吉普賽人)，而把唐宋時的回紇、回鶻稱為畏兀爾(即今維吾爾人，元代時維吾爾人還不信奉伊斯蘭教)。

元帝國是人類歷史上版圖最為遼闊的國家。元代也是回回人遍及天下的重要時期。在元帝國創始之初，成吉思汗落難班朱泥河，與同行19人同飲河中渾水盟誓，其中札八兒火者等6人即為回回人，后成為擁有“答剌罕”稱號的開國功臣(見《元朝秘史》)。

在元帝國建立初期，有過三次重要的西征。一次是公元1219年，成吉思汗因以三個回回人為首的友好使團被害。而親征花剌子模，滅花剌子模國；一次是公元1235年-1241年的拔都西征，兵鋒及于奧、匈、波蘭，直抵多瑙河；一次是公元1252年-1258年旭列兀西征，攻陷巴格達，滅黑衣大食。元帝國的三次西征，先后征服了中亞和西亞的廣大地區，包括蔥嶺以西、黑海以東和以南信仰伊斯蘭教的各個國家和民族。西征后，元帝國擄掠了戰敗國的大量回回人東遷。這些被迫東遷來華的回回人，難以數計，有的資料記載人數多達二、三百萬。

元時東遷的回回人，在回族的歷史變遷中發揮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是回族歷史演進的顯著標志之一。這些東遷的回回人大致分為七類：一是降將和貴族及其部屬，如賽典赤，贍思丁，據《元史》記載：“太祖西征，贍思丁率干騎以文豹迎降”；二是軍士，戰爭途中征編當地回回青壯年而成軍，如回回親軍、探馬赤軍、西域親軍等；三是工匠，如破撒馬耳干，括工匠三萬人。破花剌子模，取工匠十萬人；四是伊斯蘭教宗教職業者，隨同眾人東遷，元時史籍記載為“答失蠻”；五是科技人才，如天文學家札馬魯丁和回回炮手亦思馬因，以及一些回回醫生；六是隨軍為奴的婦孺；七是商人。元時回回人大量東遷入華，是與元帝國的興起以及由此而引起的重大政治軍事和社會變動密切聯系在一起的，是當時社會大背景下的必然行動。

這些回回人來華后，或從政。做官、或從軍當兵、或經商、或行醫，從社會職業上融入了新生的元帝國。在蒙古軍征伐南宋的戰爭中，大批回回將領建功立業。至元朝中統三年(公元1262年)，元世祖忽必烈信任的平章政事王文統因參與李璮的變亂被殺后，忽必烈開始依靠回回人阿合馬為其掌管財賦和行政大權，開啟了回回人參與元帝國朝政的時代。

自世祖起，元帝國中央設立的中書省、地方設立的行中書省，都有回回人參與行政，成為蒙元統治階級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前文所述的降將賽典赤，贍思丁就先后任四川行省和云南行省的平章政事。據文獻記載，回回人在元帝國政府中任職中書省左右丞相、平章政事及參知政事等重要職務者多達320人。僅在陜西行省，在中統三年至皇慶二年就有榪榪等8位回回人進入行省中樞。出現了一批著名的回回政治家。回回上層人士在仕官、科舉、刑罰和私有兵馬方面，得到了比漢人高一等的待遇。

回回人在元朝的四等級制中被列為‘第二’等人(‘第一’等為蒙古人，‘第三’等為漢人，‘第四’等為南人)，這與元統治者的民族分化政策有關：一方面是利用回回人(色目人)的管理才能和兵力，深層次原因是處于少數的蒙古統治者對于后征服的遼、金、南宋的大量漢人難以放心；另一方面是利用回回人善于理財的才能，以滿足元朝統治者的物質要求，如當時回回人擔任官職最多的就是收稅官；第三方面是看重回回商人的經濟力量。如《元史》中記載：回回戶計，多富商大賈，宜與軍民一體應役，如此則賦稅均矣。同時，回回商人還協助蒙古王公貴族放債取息獲利，如史籍中記載的“羊羔利”、“羊羔息”或“回回債”均為此種。

但《元史》中記載的元至元十六年發生的，給當時回回人帶來災難性打擊的忽必烈“禁回回抹殺羊做速納”事件，也說明回回人在元朝雖受到重用，但僅僅是由于回回人所具有的才能滿足了統治者需求所致，大部分普通回回人仍然處于“彼吾奴也”(忽必烈語)，處于被蒙古人統治的地位。

隨著元朝歷史的推進，由于種種原因，一些其他民族成員也成了當時回回人的一分子，融入了回族的先民之中。據《多桑蒙古史》記載，忽必烈之孫阿難答，自幼篤信伊斯蘭教，“所部士卒十五萬人，聞從而信教者，居其大半”，這半數近8萬蒙古士卒變成了回回人。《多桑蒙古史》中還記載“偶像教稹之兒童淪為回教徒奴婢，曾在其教中養育成人者；偶像教徒之自愿改從回教者”。《元史》中還記載“敕蒙古子女鬻為回回漢人奴者，官收養之”，說明當時的回回人中有不少的漢人和蒙古人成份。同時，北宋以來，來中國經商僑居的猶太人(史稱“術忽回回”、“術速蠻回回”即“青帽回回”和“藍帽回回”)以及史籍中記載的持波斯語的阿速人(綠睛回回)，還有也被統稱為回回人的一些基督教徒、襖教徒和吉普賽人(“羅哩回回”)在歷史發展中也逐漸成為了元時回回人的一分子。

元代回回人的社會活動主要是以戰爭和農墾為主要形式的。回回軍“上馬則備戰斗、下馬則屯聚牧養”。到至元十年。忽必烈下詔各種戌軍“隨地人社，與編民等”后，大批駐扎在全國各地的回回軍士取得了普通農民的身份，開始就地或務農耕、或放牧牛羊。

綜合來看。元帝國內的回回人通過官職調遷、軍隊駐防、屯田、經商、宗教活動等，逐漸散居于全國各地，基本形成了后來我國回族大分散小聚居的初步格局。在著名的《馬可·波羅游記》中就曾多次提到中國各省都散布著伊斯蘭教徒。在《明史》中更記載道：“元時回回遍天下”。

根據元帝國監察御史王惲在《烏臺筆補》中的《為在都回回戶不納差稅事狀》一文中的記載，中都路的回回戶在壬子年即元憲宗二年(公元1252年)即已括戶定籍。壬子括戶是全國性的戶口登記造籍，可見從這時起，來自中亞、西亞的回回人在元帝國政府戶籍中已經用回回人戶的名稱登記，成為元帝國的正式子民。據林松教授考證，在元初大都的回回人就已達2953戶，有14000余人。從某種意義上講。從這時起回回人開始轉變成回回戶，這是回回民族作為中華民族一分子的一個起始標志。

元帝國由于其地跨歐亞的遼闊幅員，造成了帝國內各種不同文化的相互激蕩。大量回回人進入中國，也相應帶來了與漢文明處于同等地位的阿拉伯伊斯蘭文明。回回天文歷法、回回醫學、回回哲學、回回地理學、回回工程技術學、回回礦物珠寶學、回回化學以及回回書籍、回回文字等在元帝國風行一時。元帝國甚至專設回回國子監和回回國子學教授波斯語和“亦思替非”文字(據邵正循在《剌失德丁<集史，蒙哥汗記>譯釋》中指出“亦思替非”文字應為阿拉伯文)。

到元朝中期以后，回回人受漢文化影響，或因日常生活需要，采用漢姓、漢名，講漢語者日眾。在河北定州清真寺中的元至正八年(1348年)《重修禮拜寺記》碑刻中：“回回之人遍天下，而此地尤多，朝夕亦不廢禮。”這是中國現存最早的用漢語記述的伊斯蘭教碑文。隨著元帝國內各民族共同生活的不斷加深，到元朝后期，生活在漢人海洋中的回回人已經基本放棄了原來使用的中亞、西亞各種不同的語言，而以漢語為其主要語言。

有元一代，回回人遍及全國城鄉各處，或農耕放牧、或從政經商。正式成為現代意義上的“國家公民”，脫去了移民身份，落地而定居，并集體采用漢語為通用語言，且共同信奉伊斯蘭教，這就基本具備了形成一個民族的初步條件。

三、回族的形成

元朝末年，統治腐朽。各地義軍峰起。當時的回回上層人物忠貞于元廷，戰亂中“死節”者眾多。同時，大量的普通回回人為推翻元朝而投入義軍。加之在陳友諒、方國珍控制的江南地區受大漢族主義復仇思想的影響，到明朝初年，全國回回人口銳減。

明朝建立以后，回回人的興旺發達時期已過。但在朱元璋創立明朝過程中，素有“十回保一朱”的傳說，明朝的開國功臣中有胡大海、常遇春、沐英等一大批回回將領。朱元璋曾親撰“御制至圣百字贊”，明皇室也多有修建清真寺和保護清真寺宗教人員的諭旨。可以說明朝也是與回回人關系比較密切的朝代。在明一代，出現了大量回回著名人物，并因其卓越貢獻而被鐫刻在中華民族的歷史豐碑上，如七下西洋散播中華文明的航海家鄭和、剛直不阿的政治家、清官海瑞等等。

明朝是一個主要依靠農業經濟為國家財政收入的朝代。戰亂過后，回回人在全國逐漸穩定下來，形成了一個個“圍寺而居”的或農村、或城鎮社區，并與漢族一道開始了以農業為主的社會生產，同時兼營手工業、牧業，并以善于經商而聞名。靖難之役后，朱棣大規模遷移全國人口，回回人進一步散居分布于全國各地，并在所居住地建起了一座座伊斯蘭教清真寺。

從周邊來看，在元明之際。我國邊界地區的維吾爾、哈薩克、塔吉克、烏孜別克、塔塔爾、柯爾克孜等少數民族也先后從曾經信奉過的薩滿教、摩尼教、景教、佛教轉而皈依伊斯蘭教，選擇伊斯蘭教作為本民族的信仰。但這時，中原內地(尤其是江南)的伊斯蘭教卻遭遇了進入中國以來最大的被漢化的危險。

明朝后期，由于商品經濟的發展和城市經濟生活的繁榮，中國最早的資本主義萌芽在江南地區出現。利馬竇、湯若望等人來到中國，開啟“西學東漸”端緒。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人推動儒學內部發生了重大變異。這一系列重大因素，使當時的中國處在社會思想劇烈變動的時期。相對處于弱勢的作為回回民族共同信仰的伊斯蘭教也同樣處于與各種思潮、尤其是與漢族儒學的交鋒之中。儒化還是化儒，成為當時伊斯蘭教必須作出的重大抉擇，也成為當時回回民族是放棄自己的民族身份還是保留自己的民族身份而必須作出的重大抉擇。

在這種背景下，于江南地區先后出現了王岱輿、張中、伍遵契、馬注、劉智等一批歷史上著名的中國伊斯蘭教宗教改革家。正如同歐洲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將《圣經》由拉丁文譯成德文在宗教史上所具有的重大意義一樣，王岱輿、劉智等人推翻了“天經不可譯”的定論，毅然開啟了“以儒詮經”的道路，“天方之經，大同孔孟之旨”(劉智語)的提出，以漢文譯著伊斯蘭教經籍的完成，奠定了伊斯蘭教得以繼續在中國生存和發展的基礎，也建立起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伊斯蘭教哲學體系。

可以說，元明之際，回回民族共同體已經初步形成。在發展過程中，回回民族迫切需要穩定和強化民族的共同心理素質。當時伊斯蘭教是回回民族的共同信仰，王岱輿、劉智等人的思想適應了時代的要求、適應了回回民族的需要，實際上形成了回族共同的民族意識。這時的回族人已不再區分其先祖是阿拉伯人、波斯人、蒙古人或漢人，他們已經擁有統一的、規范化的、能夠共同認可的一系列嚴格的信仰、生活習慣、風俗禮儀，回回作為一個民族基本上固化下來。到二十世紀初，中華民國成立時，孫文和袁世凱等都宣稱“漢、滿、蒙、回、藏”的“五族共和”，回族作為中華民族中的支民族地位得以確定。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進一步明確了回族為中華民族中支民族的地位。

回回人所共同信奉的伊斯蘭教在中國的儒釋，在回族最終形成的過程中起到了重大的作用。目前，我國散居區回族信仰的伊斯蘭教仍然與王岱輿、劉智等人確立的中國伊斯蘭教教義學體系一脈相承。

第二節 散居回族的形成、分布與發展

通過對融合為回族的多種民族成份介紹，從中可明確，回族的來源在時間上有先有后，回族形成為一個族體經過了相當長的時期。在伊斯蘭教紐帶的凝結下，這些來自不同地區、不同民族的人們逐漸形成為一個新的民族并扎根于華夏大地，他們在中國地域上形成了“大分散、小集中”的分布特點。散居回族是自元、明兩代隨著回回軍士的到處屯田、墾牧，經商者的貿易往來，官吏學者的宦游，宗教人士的傳教活動而逐漸形成的，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在中國的分布呈愈來愈分散的居住特點。

一、散居回族形成的原因

(一)濃厚的商業價值觀念

生存與居住環境的差異決定了我國各民族不盡相同的生產方式和文化努力方向，進而創造出具有互補性的經濟、文化成果，這就使民族間的互通有無、相互交換勞動成果成為必然，而互通有無須借助商業貿易才能實現。回族是一個善于經商的民族，而各種文化的結合部是開展商業貿易的理想空間，正是由于商業價值觀念的驅動，大量的回族成員居住在文化過渡地帶或商業走廊附近。

歷史上的“絲綢之路”東段——從長安(今西安)出發到河西走廊有四條路線，這四條商道大致分布在今天的陜甘寧3省區境內。清朝后期，由于統治階級的民族壓迫和強制遷徙政策，西北地區回族居住格局發生了較大變化。但仍保持了相對聚居的特點。回族人口在各條商道的集鎮和農村有較多分布，今陜西的西安、咸陽、寶雞，甘肅的天水、平涼、靖遠、蘭州、臨夏、臨洮、武威、張掖、酒泉，寧夏的吳忠、靈武、同心、固原等絲路重鎮均有較多數量的回族人口居住。今甘肅東部的蘭州、臨夏、臨洮一帶，不僅地處“絲綢之路”要沖，而且是“唐蕃古道”的咽喉，是中原農耕文化與西部草原游牧文化的結點，歷史上的漢維“絹馬貿易”、漢藏“茶馬貿易”就是在這一地區進行的，而回族人在實現民族間經濟互補、溝通中原漢文化與少數民族游牧文化聯系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從遼東經北京、河北、山西、寧夏到甘肅的長城沿線，是中原農耕文化與北方草原文化的結合部，明朝政府曾在沿長城一線的邊境地區廣設馬市、茶市、米市、絹市等貿易場所，以促進明蒙之間的經濟、文化交流，滿足各族人民的生活需要。善于經商的回族人也就成為架構這座民族凝聚之橋的一份重要力量，在長期的商業活動中，有較多數量的回族人逐步在這一地帶定居、生息。

西南地區的川、貴、滇3省是我國另一個回族人口相對集中的區域。這里由多種民族文化板塊組合而成，是我國民族類型最多的區域。“西南絲路”在我國境內由靈關、五尺、永昌3條商道構成，是一個縱橫交錯、幾乎覆蓋了整個西南地區的網絡，回族人口正好分布在這個網絡的許多結點——成都、西昌、雅安、昆明、大理、昭通、曲靖、楚雄、保山、威寧等地區。

(二)共同的語言——漢語

語言是民族文化諸因素中最重要的因素。多種來源的回回人，當初使用的語言多種多樣，來自中亞的使用突厥語族的各種語言，來自西亞的使用波斯語和阿拉伯語，中國境內的回回人使用漢語或其他語言。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回回人在全國區域內與漢族雜居，經濟生活與漢族產生了密切的聯系，回、漢通婚等現象日漸增多，原來的各種語言已不能運用于日常生活，因而勢必要使用漢語，使得漢語在事實上成了回回民族的共同語言。共同語言的形成。是一個族體內部聯結和發展的重要因素。回族使用漢語，是這個民族得以在廣袤萬里的中華大地上繁衍生息的主要原因之一。

(三)強烈的民族意識

回族的民族意識，是回族人民確認自己歸屬于回族這個共同體的“心理感覺”。回族的民族意識對于回回人來說之所以重要，是由回族在中國的特殊性所決定的。任何民族都有其內聚力，其中一個主要因素是他們占有聚族而居的地理優勢，而分散雜居的回族則需要更強烈的心理凝聚力量——民族認同感，以此作為回族人民戰勝困難向前發展的強大動力。回族的民族意識經過長期的歷史發展和傳承，可以明顯地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回族成員間相互的親切感、親近感，群眾中常說“回回見面三分親”，指的就是這種感情；二是回族的自覺感和民族自豪感，這種感情是共同抵御外來侵侮和發展本民族文化的心理趨力；三是民族內部的團結性，早在明代史書中就有回回“黨護族類”、“行賚居送，千里不持糧”、“同類相遇則親厚”、“自守其俗終不肯變”的記載。以上特點是回族民族意識的外在表現，盡管這些特點在不同地區、不同人身上表現的程度不同，內涵也不盡一致，但作為全民族共識基礎的心理意識，卻有著堅固的穩定性，至今不衰。

(四)政府移民

回族是我國歷史上惟一分散在內地居住的少數民族。回族人口居住之所以形成如此格局，在很大程度上受當時朝廷和政府行為的支配，這種格局在元代就已初步形成。元代東來的回族先民以軍人為主體，他們多被編入“探馬赤軍”，或征戰戍守或屯聚牧養。戰爭結束后，朝廷要求原“探馬赤軍”，“隨地入社，與編民等”，在所戍守的地區解甲歸田，成為普通農民，以“社”為單位居住、生產、生活，形成了西北、中原、西南三個較為集中的分布區。歷代政府為了維護國家的統一、鞏固邊疆，往往采取移民實邊的方式，從內地遷調一部分人口到邊疆地區居住、墾殖。移民以漢族為主，也有一定數量的回族人口在遷移之列。戰爭往往會導致相關區域內人口數量的減少和土地的荒蕪，因此，每當戰爭結束、社會安定后，統治階級就會從人口稠密區抽調一部分入口到因戰爭而荒蕪的土地上恢復生產、居住、生活，這類移民的主體仍是漢族，同時也有一定數量的回族人口，如明朝初期大規模的移民墾殖活動就對回族居住格局的重組產生過重要影響。總之，政府行為對回族空間分布具有決定性作用。

(五)官職調遷

元明時期，回族人得到統治者的重用，到各地任文武官員，官員所到之處，必然形成圍繞他的家族所聚集的一部分回族人，形成了聚集點。如哈八世在明初駐軍湖南常德，后來常德有16個回回村子；馬堅于洪武初任云南臨安衛干戶世職；金自氓于永樂年間官臨安知府，后來這兩姓發展為回族村。1元代伯篤魯丁孫伯齡明初游宦至廣西，在桂林落籍，后裔多分布在桂林的城鄉；伯顏察兒的后裔住北京羊角頭，后遷山東益都，形成回回村落。

湖南的常德、邵陽為回民集中的地區，其中馬、黃、李、劉、楊、定、魏諸姓氏的先祖大都是明、清時期隨軍來湖南落籍的回族將士。其中的馬氏回民，自稱“扶風馬氏”，在他們的族譜中記載：“德成公于明洪武五年，由北直遷常郡，子孫由郡遷桃邑”。黃氏族譜記載：“鼻祖黃隆興，世籍幽燕，北直順天府固安縣團舍村人也，信奉回教。”“永樂二年，封奮武將軍，蒞官鼎州。”黃氏后裔逐漸繁衍發展成東西兩大支，即鼎城區馬路官溝東西兩坪和漢壽縣株木山笑滕巷教門町。李氏主要有三支：一支是由北京順天府固安鄉遷來，始祖李宗燕，曾任云南副總兵職，于明永樂二年遷來常德衛；一支是來自北京，始祖李象貴，于明永樂年間，以巡檢官常德衛，落籍常德市東門外；第三支是明代由河北宛平縣李莊遷來。劉氏是明嘉靖二十二年從陜西省遷湖北荊、襄，嘉靖末年才轉常德市東門外定居的。楊姓始祖原北京順天府通州火汾縣人，清乾隆十六年平治廣東，受封武略將軍。以后輾轉到洞庭湖，定居澧縣澧東鄉回族村。魏氏和定氏是明代至清代從北京和湖北遷入常德的。

(六)戰亂和自然災害

由于戰亂和自然災害，也迫使部分回回人流落遷徙，趨向大分散。小集中。如“元之遺民有避亂自北而南者多聚于京師”。朱元璋命中書省取其有才能者用之，其余令占籍為民，從中選出許多年輕力壯的人“俾隸軍籍”。又如“靖難之役”后，鐵鉉族人和部屬就流落四方，有相當一部分逃往關外，落籍遼寧，經數代繁衍，鐵姓遂發展為沈陽等地回回巨族。由于自然災害而遷徙的，人數更多。特別是明朝后期，自然災害頻仍，許多河北、山東回民流落東北地區謀生，也有不少陜西、甘肅、寧夏的回民逃往內蒙古、張家口一帶謀生。正德九年至十六年(1514—1521年)，陜西回民由于饑饉先后發動了三次暴動。萬歷年間，西北地區的回民也因自然災害而多次起義，但遭到官府鎮壓。事件后，回回人為逃避官府的迫害，紛紛逃往歸綏(今呼和浩特)、多倫、張家口等地，遂使當地回民人口增多。如今張家口市橋口區有上堡“陜西坊”，元臺子有“鄰州坊”，新華街有“寧夏坊”等。今呼和浩特市和包頭市的回民區，也多是由此形成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