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子關懷古

在此之前，關于蘆子關的一切我一無所知#65377;

當外來人當然是文化人來靖邊問及有關蘆子關的事情時，我都以一種不可名狀含糊其辭的語態(tài)予以蒙混過關#65377;我對歷史一知半解，對于我所處的靖邊縣境內的一些關隘古寨一知半解#65377;甚至那些外來人都知道蘆子關在靖邊與安塞交界處，我卻一無所知#65377;靖邊與安塞交接點很多，我不知道蘆子關究竟在這些邊界連接點的哪一處，以及蘆子關的情態(tài)#65377;

唐代大詩人杜甫曾到過蘆子關，并留下了一首著名的《塞蘆子》，成為我要去蘆子關尋古的最始動機#65377;

于是就翻縣志，明晰蘆子關就在靖邊縣天賜灣鄉(xiāng)的城兒河川#65377;

那是2000年早春的一天，農歷正月十五剛過，節(jié)日帶來的喜慶與慵懶還沒有散去，到處是淡淡的爆竹花片以及硝煙味兒#65377;對聯(lián)以及燈籠更比人們相見時的問候與寒喧長遠持久#65377;天，是一天比一天更加暖和了#65377;

一位兄長在走蘆子關時，沒忘了邀我前往#65377;

車子很快就到了天賜灣鄉(xiāng)政府#65377;不知路途有多遙遠，以及怎么個走法，邊走邊打問總不是個事情#65377;于是，就近在鄉(xiāng)政府找了一位干部作向導#65377;

順著崎嶇山路，兩輛車像扎猛子似地，一直向谷底深入下去#65377;視野是越來越狹窄了，視線里的樹木物什也漸漸地變換為峭壁紅崖#65377;終于到了谷底，一條淺淺窄窄的河川，由西向東蜿蜒#65377;淺淺的水層，也隨了地勢或寬或窄或深或淺，在夏天，水流該是汩汩流淌淡淡如宮女揮舞的綢緞不急不躁的情狀#65377;正月里，全是蕎面煎餅一樣的伏臥在黃土河川上，任車轱轆壓迫的吱吱作響#65377;車子就在這如毛筆大字很舒展又很抒情地寫那一捺時的河川上左拐右行，因車速極其緩慢，感覺用了很長時間，很吃力地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了車子不能再行進的時候，導游說到了，城兒河川到了#65377;

蘆子關所在地的這個村子當?shù)厝私刑J關梁#65377;

我們沿著陜北人造地很典型的淤地壩梁上向前行進#65377;三五零星的柳樹伸展著枝臂向我們致意，走到了我們認為再不能前行的時候，蘆子關真真切切地與我們面對面了#65377;我在那一刻其實是失望的，唐代一百四十二關隘中極其重要的一個卡會是這種模樣，讓我還是有些莫名的失落#65377;一路伴隨我們的水流在此處形成一個“壺口”，冬日里，是情狀異彩紛呈的一大冰瀑，南邊是一大塊石頭，我們就站在這個大塊的石梁上去觀望，北岸峭陡的紅石崖，在“壺口”處凹進去那么一大塊，形成一個孔洞，可容三人并列，崖上沒有任何字跡#65377;而且，也并不見得出奇的險要#65377;我的目光此刻四下里逡巡，那在北岸山頂上，是隱隱綽綽地有古城墻可以極目，上有烏鴉還是什么鳥兒翻飛如葦#65377;我的情緒無法激動起來，于是便從衣衫里翻找動身時在縣志上抄錄的那首著名的《塞蘆子》，想象瘦瘦的杜甫牽著那條瘦瘦的毛驢走在唐朝蘆子關瘦瘦的道路瘦瘦的旅途瘦瘦的歲月里#65377;

“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邊兵盡東征，城內空荊棘#65377;”

“五城”確切的指謂我不清楚，唐時的陜北，應是極其閉塞，道路阻隔因此通途自是險要，因而也便于設卡#65377;可惜我有些太過懶惰，沒能上山頂看看已經(jīng)荒廢了的城池，古老的城墻#65377;想是唐時的蘆子關，生態(tài)環(huán)境要比現(xiàn)時好得多，雨水自然充沛，河流也該迢迢浩浩了，杜甫所處的時代，正值安史之亂，當?shù)乇姸啾徽饔茫儆腥藷煹奶J子關內的蕭條也觸目驚心到空有荊棘也不為過#65377;

“思明割懷衛(wèi)，秀嚴西未已#65377;回略大荒來，崤函蓋虛爾#65377;延州秦北戶，關防猶可依#65377;焉得一萬人，疾驅塞蘆子#65377;”

作為北方門戶的一個關卡，蘆子關在當時的重要程度，由此可見，因山因水其時的蘆子關“猶可依”#65377;杜甫憂國憂民，見其狀，疾呼“塞蘆子”#65377;一首詩，其實就是一個奏折#65377;

“岐有薛在夫，旁制山賊起#65377;近聞昆戎捷，為退三百里#65377;蘆關報兩寇，深意實在此#65377;誰能叫帝閽，胡行速如鬼#65377;”

有捷報傳，又有蘆子關扼，多愁多憂的杜甫，也因此看到了希望，一句“胡行速如鬼”則更看出了杜甫的愛憎，一首詩，將蘆子關當時的生態(tài)戰(zhàn)爭情勢描述的淋漓盡致#65377;

《塞蘆子》我不能完全讀懂，回去后也曾試圖找一本唐詩對照翻譯，竟未果#65377;只能囫圇吞棗的品味，自我知覺#65377;

我向東向北極力遠望，試著想找尋些什么，歷史太久遠，所有的紛擾這時都已如河水凝息，我慨息有一首《塞蘆子》隨著時間流了下來，讓歷史在一帕紙卷上如雕塑停滯不動#65377;肉體血脈會如冰雪融化，骨頭也會朽腐，凝重的文字如星斗夜夜熠熠生輝#65377;點點滴滴，都貴如潤雨#65377;人類，都生活在時勢下，昂揚或者頹廢#65377;而杜甫，則和他的那條總不見肥起來的毛驢，隨著單薄的毛衫，總走在泥泥濘濘的漫途上，翹望蘆子關，回首蘆子關，然后再把蘆子關留給后人#65377;

我痛恨自己未能順著水勢接著往前走，冬天里正是順水源行路的好時分，走的遠了多了，我的思緒也或許會更開闊明朗一些#65377;還有山頂?shù)某菈ι希绷宋业哪_步，讓我一介書生一個青頭后生空生悔恨#65377;

蘆子關，當?shù)厝爽F(xiàn)已改名叫蘆關梁#65377;

責任編輯苑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