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周立波是我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位享有國際聲譽的杰出作家。2008年8月9日,是周立波誕辰100周年紀念日。為了學習他為無產階級革命文學事業奮斗終身的豐富的藝術經驗,弘揚他貫穿一生的崇高的革命品格,繼承他鍥而不舍的文學探索精神,本刊特推出3篇文章,以示紀念。
周揚、周立波兩人雖是同年出生,但從家族輩分論,卻是叔侄關系。他們年輕時為風起云涌的革命浪潮所激勵,志同而氣和,相互扶持、相互激勵,成為革命的勇敢而堅定的追隨者。其后,兩人同屬于文化界,相知相交的人生軌跡曲折漫長。
“少年叔侄如兄弟”
在周揚與周立波初次相識的1926年,周揚已是上海大夏大學的大學生,而周立波則是長沙省立一中的中學生。雖然學歷不同,對革命思想的接受程度不同,但他們卻有一個共同的理想:憧憬革命并渴望成為這股洪流中的一員。因此,經過周立波的表哥也是周揚的好友林伯陶的引見后,兩人促膝長談,相見恨晚。
這次談話,對周立波的觸動很深,若干年后他還記憶猶新。他后來回憶說,周揚“和我談尼采的一切都要重新估計價值和中國的新文藝思想”,“又談魯迅、郭沫若”。“我受了影響,開始看魯迅、郭沫若和汪靜之的作品,郭沫若的詩和散文給了我很大影響”。而對周揚來說,也同樣如此。周揚后來回憶說:“那時他剛剛中學畢業,而我已是個大學生,使我感到驚奇的,他當時已經讀完《資治通鑒》,知識并不比我少多少。雖然在宗族輩分上是叔侄關系,但在年齡上相仿,更像親兄弟。他和我一見如故,結下了數十年如一日的甘苦與共的深交。”
這次暢談后,周揚返回上海,周立波依然留在長沙。1927年,在蔣介石和各地軍閥殘酷地屠殺共產黨人、革命處于低潮的時刻,在上海的周揚堅定地站在鐮刀斧頭旗幟下宣誓,而在長沙的周立波也心同此理,到處尋找CY(共產主義青年團)。
此后,由于國民黨的白色恐怖,黨組織遭到破壞。周揚的入黨介紹人夏鐘潤去了日本。失掉了組織關系的周揚,只好在苦悶中回到益陽老家。兩位好友又相見了。
雖然經歷了這樣的白色恐怖,但兩人加入革命的勇氣彌堅。有革命的勇氣,還需要找到革命的組織。這是兩人當下最苦惱的事情。周立波為了錯過入團的機會,找不著黨的組織,不止一次地傷心流淚;周揚也為失去了夏鐘潤的蹤跡,而郁郁寡歡。為了尋找黨組織,他們聽說曾三是黨員,就找到他家里,曾三家與周立波家三代聯姻,但他們沒能找著曾三。最后兩人相約,一起到當時的革命中心上海繼續尋找。1928年1月,周立波隨著周揚到了上海。
在上海,因為沒有找到組織關系,周揚與周立波是“抱著革命的志愿并無行動的生活著”。兩人住在一起,除由湖南老家接濟外,主要靠周揚介紹翻譯外國進步文學作品,寫點文藝理論方面的文章,賺稿費維持生活。為減輕生活負擔,周立波在讀過英文系的周揚的幫助下,拼命自修英文。周立波的聰慧、好學,使他很快掌握了英文翻譯的技能,翻譯出版了《被開墾的處女地》等書。
1929年秋,周立波憑著一張假文憑考進免收學費的上海勞動大學,解決了生計問題。但一心向往革命的周立波,經常與進步同學到街頭參加“飛行集會”和散發傳單,引起校方的反感,1930年五一節前夕被校方開除了學籍。
為了維持生計,周立波經人介紹,到神州國光社印刷所當校對。作為一個思想激進的革命青年,他仍然不安分。他被工人推舉為罷工委員會委員長,張貼標語時與工頭發生爭執,被扭送到巡捕房。接著從床下被搜出違禁書籍,他便被捕了。神州國光社的總編輯胡秋原與周揚有一面之緣,周揚請他把周立波保釋出來,被他斷然拒絕。周揚很氣憤。以后,周揚在主編《文學月報》時,在批判胡秋原的第三種人論點時,發表了蕓生痛罵胡秋原的諷刺詩《漢奸的供狀》。周揚此舉,除了批判胡秋原的錯誤觀點外,與周立波一事也不無關系。為此,周揚還挨了魯迅寫的《辱罵和恐嚇不是戰斗——致起應的一封信》一文的批評。
胡秋原不幫忙,周揚只好找律師為周立波辯護。請辯護律師要花很多錢,周揚為此東借西借的花了三四十塊光洋,對旅居上海的周揚來說,這是一筆巨款了。潘震亞是有名的紅色律師,他義正詞嚴進行辯護,周立波還是被判了兩年半徒刑。據廖沫沙的朋友林岳松后來回憶,周立波被判刑那天他和周揚都在場,周揚很難過,從法庭出來以后不愿回家,由他陪著在黃浦江畔走了一夜。周立波被關押在西牢,同時被關押的有吳亮平、曹荻秋等一批優秀共產黨員。這段時間周揚回家一次,專程到鄧石橋清溪村看望周立波的父親。老人聽到這個消息很堅強,當周揚告別后走了很遠,回頭還看見老人佇立在村口。
1934年8月,周立波出獄時,周揚不但找到了黨組織,而且還擔任了左聯的黨團書記和上海局文委書記。他先介紹周立波進入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后又介紹他參加了中國共產黨。親如兄弟的叔侄倆終于找到了組織。兩人一起,鉆研普羅文藝理論、翻譯蘇聯和外國進步作家的作品、介紹蘇聯社會主義文學和世界進步文學,共同提出了“國防文學”的口號,成為黨領導的上海左翼文壇的主將。
“文武”周立波
熟悉周揚和周立波的人,都能體會到兩人這樣的特點:從外表看起來,兩人都挺拔俊秀、斯斯文文,周立波比周揚多了一幅眼鏡,倒更顯得儒雅一些;但是,從性格上看,周揚表里一致,而周立波則有著巨大的反差。他雖然在周揚的影響下,活躍于左翼文壇,但他此前曾經單槍匹馬和外國巡捕搏斗,因鼓動工潮而被捕。在周揚眼中,“他的所有這些活動,大多是自發的,帶有盲目沖動的性質,但他要求革命的心卻比天還高”。正因為這種要求革命的迫切心情,使周立波具有了“尚武”的性格特點。
1937年,上海“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周揚、周立波、李初梨、艾思奇、何干之等人一道奔赴延安。途經西安,在留住八路軍辦事處期間,由黨組織分配,周立波隨同史沫特萊去了前方,后來又一度為美國卡爾遜將軍任翻譯。這項分配,很適合周立波“尚武”的性格,他早就想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在經歷了近兩個月的戰地訪問,經過炮火硝煙的戰地生活的磨煉,這個來自上海亭子間的文化人簡直變了一個人,他“學會了騎馬,也學會了跑路,晚上還能摸著走夜路”。他在寫給周揚的一封信中表示:
我打算正式參加部隊去。烽火連天的華北, 正待我們去創造新世界。我將拋棄了紙筆, 去做一名游擊隊員。我無所顧慮, 也無所畏懼。
我要無掛無礙地參加華北抗日戰爭。我愛這種生活, 戰斗的,而又是永遠新鮮的。
后來因為被周恩來派遣去主持《抗戰日報》,周立波沒能在華北當游擊隊員。但作為革命記者,他幾乎走遍了華北的革命戰場。1938年3月,他出版了《晉察冀邊區印象記》、《戰地日記》兩書,最早地向全國人民介紹了以聶榮臻為首開辟的第一個抗日根據地。
周揚與周立波,一個延安,一個敵后,但戰火阻隔不住彼此的牽掛。周立波在八路軍總部得到了任弼時贈送的戰利品,一雙日本長靴,便想帶來送給周揚,只是沒有鞋子穿,才留下來了。當周揚知道周立波受黨的派遣,從武漢輾轉長沙、沅陵到了桂林《救亡日報》工作,便和張聞天商議聯名電調周立波回延安。當周立波1939年底來到延安,周揚對他說:“立波,我們找到了自己的領袖!”以后周揚一直是毛澤東思想的信奉者、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宣傳者,而周立波也成為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實踐者。
在延安,周揚與周立波同在魯迅藝術學院。周揚是副院長,周立波是教師,兩人都在魯藝開課。榮天嶼在回憶周揚與周立波的文章中寫道:
當年魯藝的一些學員,回憶起周揚與立波的講課,都說他們是兩種風格,同具吸引人的魅力。周揚是理論家的風度,并顯露領導者的才能,講起話來充滿懾服人的邏輯力量,與人論戰式的雄辯,講話從不用什么提綱,出口成章。記憶力也驚人,談論藝術問題時,時常引用毛主席、魯迅或者車爾尼雪夫斯基、別林斯基論述的語句。立波與周揚不同,更像一個平靜的學者,以其廣博的學識、清晰的分析來懾服人。他上課的辦法是先讓學員讀作品,開會討論,然后他才開課,細致入微,條理清晰的分析,娓娓動聽,很快在學員中贏得贊譽。
但舉止優雅的周立波,還依然保留有“尚武”的性格。在魯藝,有一段時間,周立波曾與蔡若虹為鄰。有一次,兩人閑談中,周立波提到宋慶齡。蔡若虹在上海時,曾對宋慶齡的情況有所了解,對宋慶齡印象非常好,就對周立波說:宋慶齡是一個真正的偉人。周立波就不高興了,說: 偉人多著哪,我們黨還有很多偉人, 為什么你不提?說話間他就扯著蔡若虹,火了。為此兩個人吵了起來。
周立波就是這么一個容易“爆炸”的性格。據周揚的女兒周密回憶,周立波為人單純、質樸,天真得不行。1940年夏天,有一次魯藝院部舉行茶話會,歡迎從新疆來到延安的茅盾。音樂系教師杜矢甲在會上唱了那首有名的具有諷刺意味的《跳蚤之歌》,這是他的保留節目。周立波聽了,以為他是故意搗亂會場,侮慢茶話會的主持者,便隨手把一把茶壺甩了過去,打個粉碎,主人和客人都為此感到很尷尬,茶話會因此不歡而散。周揚也慌亂起來,說:“你怎么能只是匹夫之勇?”此后,他在上海參加“飛行集會”時,經常帶一把刀子準備與敵人搏斗,以及他被捕時,赤手空拳和手執鐵棍的巡捕打斗的事,也像傳奇一樣在學員中傳開。
1944年, 開墾南泥灣的三五九旅,到南方去開辟新的抗日根據地。這時已離開魯藝、調至《解放日報》編副刊的周立波,積極要求參加這次南征。他穿上了軍裝,加入到王震、王首道帶領的三五九旅指戰員的行列里。在這次征程一萬五千里,在日、偽、國民黨軍的夾擊合圍中浴血奮戰, 艱苦卓絕的南征北返中,周立波作為司令部的秘書,不肯接受任何特殊照顧,和普通戰士一樣,背著背包,沖過了100多條封鎖線,往返于7個省的戰場,無愧地接受了這場殘酷空前,堪與內戰時期的長征相比的戰爭的考驗。在一次情況十分危急,必須輕裝突圍的戰斗中,他把什么都丟了,只保留下幾本在極端艱苦的戰斗環境中記錄下來許多指戰員可歌可泣事跡的日記本。這就是他后來整理成《南下記》、《萬里征程》等文藝作品的素材和基礎。政委王首道充滿情誼地這樣談起周立波:“如果說我們南下的同志是鋼鐵戰士的話, 周立波就是鋼鐵的文藝戰士。”
1946年,周揚和周立波都撤離延安,轉赴東北。周立波隨干部隊到松江省珠和縣元寶鎮參加土地改革,并兼任了中共元寶區委書記。而周揚一家則被阻隔在張家口。周密清晰地記得,那是在1947年的春節。在鞭炮聲中,周揚說:“立波他們應該平安到東北了吧?”這種濃濃的掛懷,在接到周立波的信后才釋念。
在東北,周立波用半年多時間與農民共同生活,熟悉了東北農民的生動語匯。他的傳世之作、獲得斯大林文學獎的《暴風驟雨》,便是這次參加土改斗爭的結果。新中國成立以后,周立波不斷深入到工廠、農村中去,創作出《鐵水奔流》、《山鄉巨變》等長篇小說,以及大量反映社會主義建設時期農村新人新貌的短篇小說和散文,蜚聲于新中國文壇。
周立波在創作過程中,每寫完一部分,在送給周揚征求意見的同時,也送給周密看。周密回憶說:因為周揚和立波是叔侄關系,我對周立波都直呼“立波”,卻稱立波夫人林藍為“阿姨”,很有意思。立波也沒有把我當小孩看。他后來寫的《鐵水奔流》、《山鄉巨變》,都送給我看,還認真地征求我的意見。讀他的《鐵水奔流》的時候,我還是中學生,哪里會有什么意見?讀《山鄉巨變》倒還是認真地提出過自己的看法。可見,立波在創作上是非常認真的。
談到周立波的文學成就,周密說:很多人都知道,立波的《暴風驟雨》獲得斯大林文學獎,但立波還有兩部作品也獲得了這一獎項,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新中國成立后,我們拍了兩部大型紀錄片《中國人民的勝利》、《解放了的中國》,周立波是撰稿人。這兩部片子也獲得了斯大林文學獎。周立波其實是三次獲斯大林文學獎的作家。在20世紀50年代,這是社會主義陣營中的大獎,是非常值得自豪的。
“主將”周揚和“黑干將”周立波同遭磨難
1962年黨的八屆十中全會后,全國又繃緊了階級斗爭這根弦。伴隨著江青在文藝界的復出,文藝界開始了一系列的所謂對資產階級的斗爭,成為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預演。在這一過程中,周揚居然變成了反對毛澤東文藝思想,推行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路線的“主將”,而周立波也成為“黑干將”了。
早在1964年夏,在中國人民大學進修的周立波的兒子周建明就聽到消息,說“要拿周揚開刀了”。周建明把這話告訴周立波,他還不相信。但是,很快周立波就接到通知回京參加新僑飯店的會議。在會上,他才知道兒子的話不是空穴來風。在那次會上,趙樹理和周立波成為被批判的對象。周立波對這樣的無理批判拒絕接受,在吃飯桌上同別人吵起來。會議的主持人為了按下他的火氣,低聲對他說:“上面要批判周揚了!”周立波到此才明白,這次會議對他和趙樹理的批判,實際上是為批判周揚作準備。趙樹理與周立波是外圍,新僑飯店會議打了周揚的外圍。
1966年“文革”爆發后,周揚首當其沖,遭到口誅筆伐。既然“國防文學”被判定為反革命口號,當年共同倡導這一口號的叔侄倆首先就被牽連進所謂“三十年代文藝”一案中。周揚被關押后,周立波也遭到了非人的折磨。
1967年2月1日,江青在對中央新聞紀錄制片廠群眾代表的講話中,批判了周立波:“周立波的小說《暴風驟雨》被一些人吹捧,他的創作思想那就是好人最后就要死,很壞。”
周立波寫的一篇熱愛和敬仰毛澤東的散文《韶山的節日》,被江青批為“丑化毛主席的反動作品”。其實,真實的原因是,周立波在這篇散文里寫到了楊開慧,張春橋就給康生寫了一份報告,康生又將其轉給江青。于是對他的迫害就這樣開始了。開始批斗周立波時,批判者問:毒在哪里?周立波卻一頭霧水,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們說:“你的東西壞到什么程度?壞到不能登報批評,也不能公開檢討!”因為文章是發表在《羊城晚報》,因而連當年主持《羊城晚報》的王匡都被勒令檢討,陶鑄也受到連累。
批判周立波時,有不少可笑又令人氣惱的事。周立波性格倔強,即使是接受批判,他也腰桿筆直。當有人說到江青對周立波小說的定調時,周立波竟還說:“我是個寫小說的,要打倒我,就要先打倒我的作品。”“現實生活中的英雄,有活著的,也有死去的,應該都可以寫……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政治問題?!”
又有人批判說:“康生同志在一個會上說,周揚有個侄子,叫什么周立波,寫了一篇大毒草《韶山的節日》……這是你造謠生事,寫毛主席上墳,丑化了無產階級偉大領袖的光輝形象。”
周立波面無表情地說:“說我是周揚的侄子,屈指一算,相隔十幾代,300年前共祖宗。即便我是周揚的侄子,也不能算什么罪狀嘛。”他還申辯道:“毛澤東同志回韶山,上山看父母的墳,確有其事。我不知毒在何處……”面對那么氣勢洶洶的批判者,他更有力地加上一句:“我們共產黨人也不是不要父母的嘛。”
面對窮兇極惡的“革命大批判”,他這么死不悔改,在外人看來,真是不要命了。他的雄辯,只能招致更加殘酷的“圍剿”,一次比一次升級,文斗不行,便是武斗了。以至于他回到牛棚,摸摸頭上給揪斗得沒剩幾根的頭發,只能痛苦地落下淚來,對同情者說上幾句:“你們看,我的頭發都快脫光了。過去我每寫部小說,幾乎都要病一場,真想不到今天會要挨這種批判。”殘酷的批判、斗爭、關押,周立波被折磨到1973年,才算解除監護審查。
周揚遭受的苦難,那就更不消說,折磨達9年多之久,最后被關進秦城監獄。1975年,鄧小平復出主持中央日常工作,毛澤東指示要調整文藝政策,對久關周揚不滿,說:“魯迅在的話,不會贊成把周揚這些人長期關起來,脫離群眾。”1975年7月,周揚才得以釋放出來。
老年相惜情更重
1977年底,周立波到北京參加《人民文學》召開的短篇小說創作與文學工作座談會,叔侄兩人在北京萬壽路中組部招待所相見。劫后重逢了,兩人談得最多的還是“文革”的磨難。
據周揚的秘書露菲回憶,周立波說他在湖南挨斗時,為了配合對他的批斗,“造反派”還編了一個活報劇,對他批斗完了,就演劇,看的人很多。
周揚饒有趣味地問:“噢?還演劇,演什么?”
“演你給我掛獎牌。”周立波回答。
周揚知道,那是指周立波名著《暴風驟雨》得蘇聯斯大林文學獎的事。活報劇就演繹成周揚給周立波發獎牌。一個演員扮周揚,一個演員扮周立波。主要情節就是“周揚”將獎牌掛在“周立波”身上,“周立波”畢恭畢敬地接受……
周揚認真地問:“演得像不像?”
周立波認真地回答:“不像!”
說罷,兩人哈哈大笑。
他們輕松幽默交談的時候,“四人幫”強加在他們身上的各種“罪名”還沒有平反。他們坦蕩的胸懷,正是對“四人幫”的嘲笑和蔑視!
這次重逢后,周立波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在1978年1月14日,題詩兩首贈周揚及其夫人蘇靈揚,說的都是20世紀30年代就結為知己的往事:
回憶五十年前初到上海贈運宜(即周揚)
五十年前到滬時,
笑談奔放展英姿。
畢生馳騁文園里,
贏得清芬裕后知。
回憶靈揚二十棄學入“左聯”
少小年華舊布裝,
傾心革命沐朝陽。
毅然拋卻綺羅夢,
換取清貧稻菽香。
其后,兩人關系更加緊密,共同投身到新時期文藝復興事業中去。周揚先在社科院,后又回到中宣部工作。在鄧小平、胡耀邦的關心與指示下,他全神貫注投入到第四次文代會的召開工作。周立波也立下宏愿,晚年要繼續創作兩部長篇小說,一部以三五九旅南征抗日的英雄事跡為題材;另一部計劃以農業現代化為題材,與《暴風驟雨》、《山鄉巨變》連起來,組成反映中國農村偉大歷史性變革發展的“三部曲”。為此,他還想待來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回湖南農村去深入生活。哪知終因身心長期遭受迫害,1978年初夏,他就病倒了,1979年9月不幸去世。但他伏在病榻上,仍然將南征抗日的事跡片斷,寫成一個短篇《湘江一夜》,發表在1978年第7期的《人民文學》上。
周立波的逝世,周揚甚為悲痛。他說,人生難得一知己,他一生的知己就是周立波。談到周立波晚年創作宏愿未竟身先死,更是不勝感慨。在1979年11月18日為周立波舉行的追悼會上,周揚代表中國文聯致了悼詞。由于過度悲傷,周揚竟然哽咽得讀不下去。
周立波的早逝,始終是周揚心中的痛,他和周立波之間的“許多往事猶歷歷在目,不時涌現胸間,使人難以忘懷”,他還有許多話要說。1982年,在周立波逝世3周年時,他找顧驤來,滿含深情地追述了與周立波交往的點滴。顧驤為他起草了懷念周立波的文章。據顧驤回憶,在講述過程中,周揚時常老淚縱橫,語音哽咽。顧驤文章完成后,周揚又作了多次修改,在稿紙上能夠清晰地看到淚水打濕的痕跡。
1983年2月7日,《人民日報》上發表了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的《懷念立波》一文。周揚在敘說了兩人幾十年交往的歷程后說:“立波首先是一個忠誠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然后才是一個作家。”“他天真樂觀,總是以微笑看待生活,從不為撫摸自己的傷痕而嘆息,也很少炫耀自己的才華而表露自滿。”“立波確實有著俯首甘為孺子牛的精神,他把畢生的精力無私奉獻給了革命事業。”“他留下的不僅有著為無產階級文學事業作貢獻的文集,還有他為革命文藝身體力行的優良品格,更有著可貴的貫穿他一生的共產主義精神。”
1986年6月10日,周揚與蘇靈揚生前共同立的遺囑上,特別說明,周揚死后的骨灰希望帶回益陽會龍山擇地安葬,不立碑,但要求與好友周立波為鄰。生為友,死相伴,周揚至死不忘他與立波的真摯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