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間屋子

活到我這把年紀的人，一切都成定局#65377;已經不可能再有另一間屋子供我選擇#65377;

我，一個老頭，姓甚名啥已無關緊要，那不過是一個標簽，一個符號#65377;我已看到了生命的盡頭，就像一列長途火車接近終點站，馳過的路程已不可能重走，其間，有無數個站頭#65380;岔道#65377;

有時候，我想，我的命運本可以是另一種走向#65377;我在哪兒走岔了道，或說進錯了門了?

三十年前，A城還處于村莊與城市的過渡階段#65377;突然擁來了許多人，搭建了許多房#65377;房子的外表都一樣，一排一排，都是平房#65377;

那年冬天，很冷#65377;半夜，尿憋醒了我#65377;我走出去#65377;迷迷糊糊，是半醒半睡的狀態#65377;我繞到房前的草棚(置放雜物或燒飯的簡易草棚)#65377;月色朦朧#65377;我聽到一溜水響，那是我的尿，它沖擊著地上的浮土，很快，聲音沉悶，是尿往泥土里鉆，鉆出了洞#65377;很快結成了冰#65377;

寒氣裹著我，我打了個寒戰，順時針，繞過草棚，進了決定我命運的一扇門#65377;那時，睡覺都不頂門，我憑直覺躺到了炕上#65377;屋子里的格局都差不多#65377;我倒頭就接著睡#65377;

可是，天亮，兩個人站在炕頭#65377;我還弄不清發生了什么事兒#65377;他們是我的鄰居，還有一個女兒，女兒正縮在我的旁邊#65377;我察覺，我睡在別人家了#65377;

他們并沒有跟我過不去，只是說:你已經睡在我們女兒的床上了，她說是你的人了#65377;

我認錯，說:我沒有歪念，我沒故意這樣#65377;

可是，已成事實#65377;他倆說:張揚出去，你夜闖閨房，吃不了兜著走#65377;

我害怕#65377;我接受了他倆的女兒#65377;我估計她一開始就知道我躺進來，不敢吱聲#65377;

隨后，我和她結婚#65377;后來，我倆有了兒子，現在，兒子又有了一個女兒#65377;

一次冬夜進錯門，我的命運就這樣確定了#65377;

老伴心臟有病，五年前去世#65377;兒子一家，很少來我這兒#65377;我常想，如果那天我進的是另一間屋子，我現在的狀態肯定不是這樣#65377;我對另一種我的命運充滿了好奇和渴望#65377;

我想到，我的左鄰，住著一個姑娘，我喜歡她，還時不時跟她打招呼，她還含羞——臉紅得像綻開的桃花#65377;可是，我沒進過她的屋子#65377;大白天，或清醒的時候，我也不可能貿然進當年還不是我妻子的房子#65377;

現在，我孤單單一個人，似乎又回到當年的孤單，只是年齡不饒人了，當年，我的命運是敞開著的呀，存在著無數的可能，走錯門卻排除了其他的可能#65377;

我的睡眠很淺#65377;這天，恍恍惚惚，我聽到一個聲音:允許你再進另一間房子#65377;

又是寒冬，我夢里找方便的地方，我出了門#65377;一切都是重復，只是，我沒察覺#65377;唯一的是:我清醒地記得另一間房子#65377;

我推開門，一股暖氣撲過來，還帶著女性的體香#65377;我聞到了#65377;我知道已經闖入了我喜歡的姑娘的房子#65377;

可是，我聽到她喊:救命啊#65377;

隨即，燈亮#65377;她的父母趕來#65377;還有她的弟弟#65377;我很快被綁起來#65377;姑娘在哭，似乎我污辱了她#65377;我根本沒機會表白和辯解#65377;我仿佛進了一個預先設定的圈套#65377;我聽到門外紛沓的腳步聲#65377;

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65377;她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65377;我的罪名是強奸#65377;那個年代一種頻繁的罪行#65377;

我蹲進了監獄#65377;

不!不!我喊#65377;我驚醒#65377;我在現在的房子里#65377;

傳來笑聲:我給你另一個選擇，但我不能承諾結果#65377;

我仍是孤單的老頭，只是，我感到不對勁#65377;我給兒子打了個電話，被告知，那個電話不存在#65377;我趕去，鄰居說他們不知去哪兒了#65377;

不妙!我尋到兒子的單位，被告知，單位里沒有這么個人#65377;我的兒子明明在那兒上班呀#65377;

我回到自己的房子，有關去世的妻子遺留的痕跡也消失了#65377;難道我闖入了另一間房子，我的生活刪改了?

傳來笑聲:你進入了另一間房子，你參與了過去，你改變了過去，就是刪去了現在#65377;

這就是我選擇另一間房子的結果——本來，我還有兒子，他以另一種方式表達了我生命的延續#65377;現在，中斷了#65377;一個人的命運，有許多扇門，他無意中闖入的門可能就是他該進的那間房子#65377;那又怎樣呢?剩下的還是孤獨的我#65377;■

(選自《羊城晚報》2008年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