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名死者是你,你將來代替我承受這地獄中的折磨,使我的靈魂得以安息……
莊秦
莊秦離開的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經過了整整一天的長途攀越,他們已無比困乏和勞累,橫七豎八地在亭子里坐下或躺下之后,他們啃著餅干或牛肉干,喝著飲料,鬧哄哄地開著他們淺薄無聊的玩笑;這也算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剛好在臨近傍晚時,他們發現了這個青石砌就的石亭和一處古宅,今夜有了落腳之處。
莊秦并沒有走太遠,作為一個植物學教授,他對山林有一種由衷的親切感,對人群和熱鬧場合卻有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抵觸情緒,盡管這群孩子都是他的學生,不能算是外人,但他仍是無法融入到他們那膚淺的喧鬧中去。
夕陽已經將它的一半隱入了更遠處的另一個山頭,它像是一個患有嚴重內疾的垂死者一樣,用它的血把暮云染得慘烈無比;再加上這梅雨季節潮濕而死氣沉沉的林子,一種老氣橫秋的衰敗心境不禁油然而生——莊秦喜歡這種英雄遲暮的感覺,至少這感覺可使他將都市生活中的齷齪和瑣碎,暫時拋在腦后,并使心靈獲得片刻的安寧。
他爬上了古宅前的那座小山丘,但山丘太矮了,使他登高臨遠的愿望落空,不禁有些失望,就在這一刻,他回過頭,看見了古宅墻外的那眼山泉,他的心里有一絲驚喜泛起,邁步走下了山丘,
泉眼處一塊大巖石的底部,巖石上爬滿了一種開著淡黃色小花的藤蔓植物,那淡黃色的小花正散發著一股誘人的濃香,竟是一個他從沒有見過的品種,他不禁大喜,心里有種發現新大陸的感覺,莊秦知道,發現一個新的植物品種,對一個植物學教授來說,意味著什么。
他決定明天對學生們公開他的發現,但現在,他得享受這山林之美。
泉眼大致和手腕一般粗細,一股潔澈的泉水不斷地向上翻涌著;莊秦半跪著,捧了泉水嘗上一口,果然清涼而甘甜,他不禁一番感慨,心想,若有朝一日能放下俗務,在這里安家,豈不快哉,想到這里,他干脆像個孩子一樣肆無忌憚地趴下,直接把嘴貼向水面,咕咚咕咚痛飲了一番,然后,他喘著粗氣在泉邊坐下,臉上掛著愜意和滿足的表情。
后來,奇妙的體驗發生了,起初,他還以為是山林的靜謐和深幽給他帶來的一種心理歡愉,但顯然,這種愉悅并沒有轉瞬即逝,它已經持續了好一會兒,到莊秦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卻覺得腿腳發軟,并且頭暈目眩;這明擺是喝醉酒的感覺——享受著這口內的香醇,腹內的舒暢和全身的通泰,他想,在如此美景之中,何不學學古人“萬事不關心,常伸兩腳臥。”一想之下,困意隨即而來,他索性倒頭睡去。
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叫他時,他睜開了眼睛,恍惚中看到的卻是一個舊社會打扮的女子,他頓時心生嗔恨:是你出賣了我們,是你害死了我的弟弟,殺了你我都不解恨。這樣想著的時候,他已經沖上去,用雙手去掐那女人的脖子,他用足了十分的力氣,掐得那女子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只剩下了蹬腿的份兒。沒一會兒,她就全身癱軟下來了;然后,他把她拖進了林子,埋在一片枯葉堆積的凹地里。
夢醒時,天已經黑了,莊秦從地上爬了起來,感覺仍有些暈眩,頭也有些微痛,和酒醒后因酒力上頭引起的頭痛感一樣,他有些納悶:我并沒有喝過任何含有酒精的飲料啊!而殺人的夢更是讓他覺得莫名其妙。我怎么會做夢殺人,我從沒有想過要殺人,也沒有夢見自己殺人,這還是第一次,我怎么會這樣?
但這無疑是個噩夢。
莊秦忽然無來由地思念起他一歲半的女兒來,他想起了他的老婆,以及家庭的溫暖,他有些想放棄這次的采集標本和考察之行,馬上回家去。
柳微囊
莊秦教授的不知去向是柳微襄首先發現的,那時黃昏已經來臨,是該打算今夜的棲身之處的時候了,爭吵正是因此而起,意見有兩種,一種是就地安營扎寨,亭子里有石凳和石桌,男女分開,各占一邊,確保意外發生時,大家都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
另一種意見是,這么大的一個宅院,那么多間的房屋,隨便挑一間打掃打掃,都會比這四面透風的亭子強。
但持第一種意見的又反駁說:你們搞清楚季節,四面透風有什么不好,清風拂面,夜色溫柔,多美;再說,這亭子是純青石雕琢和堆砌而成,千年不倒,而宅院之中的房屋皆是土木石結構,遠觀就已經殘破不堪,不知道已有多少年歷史了,說不定粱木早已朽壞、屋頂搖搖欲墜……準確來說,說出這番道理的人是才女寒靈,她的伶牙俐齒在班級里是無人不知的,今天再次發揮了效用,一番慷慨陳詞,讓這支隊伍中僅有的兩個男生頓時無言以對。
在大家都安靜下來之后,柳微襄才開口說話,她說:你們吵那么多根本沒有用,唯一的決定權仍在莊教授手里。她說完,大家都看著她。惟有艾德華問了一句:但莊教授到哪兒去了,你知道嗎?片刻的沉默之后,柳微襄回答說:我也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兒,不過,我相信他不會走太遠,我這就去找他,你們誰愿意和我一起去?
全場靜默,這表明沒有人愿意和她去,大家都知道她的心思,她一直在找和莊教授獨處的機會,現在卻又這樣問,也太虛情假意了。
柳微襄走出了亭子,踏上了那條生滿苔癬的青石鋪就的羊腸小道,走了大約五十米,羊腸小道分了個岔,一條延長了十米后,就終止了,再繼續下去的是土路,通向一座小山丘;另一條則通向古宅的南圍墻外面,柳微襄走下去,因為她被一股誘人的濃香吸引,南圍墻外是一片林子,林子邊緣有一塊大巖石,巖石下面是一眼山泉,泉池邊躺了一個男人,從衣著上柳微襄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莊秦。
莊秦明顯是睡著了,他的睡姿極其放肆,仰面朝天,一條腿蜷作彎弓狀,另一條腿直伸老長,可能是正在做春夢的原因吧,他下身那東西把他的褲子頂起了老高,柳微襄一見之下,面孔開始發燙,禁不住有些心旌搖曳。她努力定了定神。咽了一下口水,開始喊莊秦:莊教授,莊教授,天就要黑了,你快醒醒。
她喊到第三聲時,莊秦蠕動了一下身子,然后抬起了頭,看到她后,莊秦爬起身,搖晃著身子,跌跌撞撞向她走來,像個十足的酒鬼。
直到莊秦走到她身邊時,她才感覺到危險和可怕,因為她看見了莊秦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滿了仇恨和怨毒,不,那不是莊秦的眼神,莊秦不會有這樣的眼神,他一向都是個優雅得體和溫柔的男人,他不會有這樣的眼神和舉動。
她這樣想時,其實已經晚了,因為莊秦的雙手已經握住了她纖細而白皙的脖子,并且力道十足,她無法理解,這個她暗戀的男人,這雙手,本該是帶著溫柔與愛憐來撫慰她的身體的,但現在卻要置她于死地。
她所有的掙扎都失去了效用,甚至發不出呼救的聲音,她用最后的力量直視著莊秦的眼睛,那眼睛里射出的光芒竟是如此陰森和恐怖,仿佛來自墳墓或地獄。
這是個詭異之地,是死地。她腦中最后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之后,她的身體徹底癱軟下來。
夷夢
第二天早上,夷夢最早醒來,她叫醒寒靈對她說:真是奇怪,昨晚我夢見了莊教授和柳微襄,他們兩個站在石桌前,太真實了;或許不是夢,是他們真的回來過,只是我睡迷糊了。但寒靈馬上接口說她也做了同樣的夢,之后,她說了自己夢的細節,的確是一個模樣的夢。她們叫醒了艾德華和吳月樓,分別問他們昨晚做過什么樣的夢,他們想了想,然后各自說了自己的夢,當然一模一樣。
得知他們四個人做了同樣的一個夢后,吳月樓表示了驚奇,但艾德華卻不以為然,他說:導致做這個夢的原因很簡單,莊教授是我們的頭,是領導者,他對于我們來說至關重要,偏偏他昨晚沒回來,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什么好奇怪的。
寒靈有些惱怒地叱責艾德華說:你真是冷血,你難道一點都不關心他們嗎?或許他們真出了什么事。
艾德華冷笑著譏諷說:出事?出好事吧?男女之間的好事,你喜歡當電燈泡,你就去找他們,試試看吧,把人家的巫山美夢驚醒之后,保準會有人被人罵作狗拿耗子。
寒靈說:既然這樣,那你就呆在這里吧,我們幾個分頭去找他們。
他們三人簡單商議一會兒,就分頭而去,寒靈去了東邊,吳月樓去了西邊的小山丘,夷夢則沿著青石小徑來到了泉眼處。她找到了莊秦,但莊秦已經是死人一個了,他的下半身擱在岸上,上半身卻栽進了泉水中,沒有血跡,他的衣服也完好如初,不像受過攻擊的樣子,看樣子是窒息而死。夷夢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從水中拉出來,拖到岸邊的草地上,他的身子雖然已經僵硬了,表情卻顯得無比安詳。
茫然失措的夷夢站在草地上呼喊寒靈的名字,但喊了半晌,仍是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在山谷里回蕩,或許寒靈已經走遠了,到了山丘的另一面,她有些后悔她們不該分開走,否則,身邊會有個人來商議對策的。她想起了艾德華,他應該還在亭子里。于是,她往回走。
亭子里空無一人,她們所有的裝備都在,背包、食物,盛放植物樣本的袋子,惟獨少了艾德華,她走進亭子,從自己的背包中掏出手機,試著撥出艾德華的號碼,但沒有用,信號根本發不出去,自從昨天走進這山谷,莊教授就說過了,在這里,咱們所有人的手機都是廢物,山太大了,山谷太深了。她們每人都試了自己的手機,果然沒用,自此之后,他們都把手機放進了背包,沒再使用過。
夷夢想了想,然后走進了古宅的院門;同學幾年,她了解艾德華,這是個貪婪的家伙,他對古玩很癡迷,但卻不是因為文化或藝術,而是一件古玩的市場價值,換句話說,他癡迷的是金錢,這個每天都在做夢從某個神秘之處挖出價值連城的寶貝的家伙,實際上在做的是發財夢。
古宅很大,房子很多,這說明它的建造者決不是一個一般的富翁;但現在它破敗而陰森,到處長滿了荒草,幾乎將青石小徑湮沒,這使她想起了聊齋中的某個場景。
耳朵里突然鉆進了古怪的哄笑聲和一個人恐怖的慘叫聲,恐懼頓時毛毛蟲一樣爬上了她的脊梁骨,她搜索聲音的來源,哄笑聲無處不在,是幻聽?但慘叫就來自前面的一處殘垣斷壁,那是一處似乎被火焚燒過的大房子的廢墟,房子前面的草叢也有被人踐踏過的痕跡。并且,她嗅到了一股誘人的濃香。
她一邊喊:艾德華,你在這里嗎?一邊警覺地走過去;就在她剛踏進那間房子的門口時,看見艾德華向她沖過來,他仿佛瘋狂了一般,嗷嗷叫著,手里揮舞著一樣東西,沖向夷夢。他的速度太快了,夷夢還沒看清楚他手里的東西到底是什么,腦袋已經離開了肩膀,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艾德華
艾德華沒想到好機會這么快就來了,他昨晚就有了進古宅的心思,古宅太過于陰森破敗,在夜晚他沒有只身一人進去的膽子。他本想大家都進去之后,自己再找機會溜開,先了解一下環境,但可惜沒有說動其他人,他也就打消了這念頭;誰知那莊教授和柳微襄一夜沒回,今早吳月樓和兩個小妞竟慌了,要去找人,這正好成全了艾德華,他收拾了背包就進了古宅,他的背包中有兩樣東西是他出遠門必帶的,那是便攜的一把小鐵鍬和一把小镢頭。
艾德華相信這座古宅里一定有寶貝,宅院這么大,又建在如此偏僻之地,主人必定是躲避戰亂的富商或大宮之類的有錢人,而此處風景又是如此秀美,還修建了石亭和青石小徑,又說明它的主人十有八九是個風雅之人;風雅且有錢之人,大多好收藏些古舊無用卻價值不菲的小玩意,用以顯擺,中國人歷來如此,所以才有了古玩市場。
艾德華先沿著院中的青石小徑走了一圈,他大略清點了一下,房屋至少在二十間以上,但保存完好的也不過三五間而已,其余大部分都已倒塌或有焚燒過的痕跡。他盤算著應該把目標鎖定在宅院主人居住的屋子里,從遺跡看,被焚燒得最嚴重,但建筑格局最宏偉的幾間無疑是主房了,他決定就先從那里下手。
忽然一陣陰風刮過,滿院子的小葉楊頓時嘩啦啦地響起來,使人恍惚間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又仿佛有千軍萬馬呼嘯而過,一時間鬼哭狼嚎喊殺聲起;艾德華進了那處廢墟,四處留心觀察:地上是朽木、亂石和雜草,殘缺的石墻己被一種植物全部占據,它們此時正散發著一股誘人的濃香。
但他顧不上這些,他撥開雜草、掀開可疑的石塊四處尋找,折騰了好大一會兒,才在一處墻角下找到了一把銹跡斑斑的軍刀。他握著刀柄審視它:這是一把日式軍刀,他在電影中見到過,但它現在呈現出奇怪的暗紅色,仿佛是銹色,又仿佛是因為浸過了太多的鮮血。艾德華很是失望,他禁不住苦笑了一聲,然后拄著刀柄想要站起來,突然間到處都是異樣的聲音,沙沙沙沙,像是有成群的蜈蚣在爬行,他猛回頭看,竟發現,那些藤蔓竟全都在快速生長,而且不需要攀附任何物體,它們的藤蔓就在空氣中肆無忌憚地扭曲和伸展著,向著艾德華的方向而來。
這詭異的景象把艾德華嚇了好大一跳,他覺得自己是看花眼了,但揉了揉眼,沒錯,它們已經纏過來了,他揮著手掌,想要把它們撲打開,但它們卻趁勢而上,把他的胳膊緊緊纏??;他慶幸,還好手中有這把刀,他揮刀向那些藤蔓斬去,耳中卻分明聽到一片驚恐的尖叫,然后,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他清楚地看到,就在他刀落下的剎那間,空氣中竟血光四濺,隨即,四周的場景也被置換,他竟置身于一間大房子里。一如地獄般幽暗和陰森的大房子,盡管有兩只火把插在兩個屋角,但那微紅色的光亮竟也是幽暗的,三四個日本兵正在把他緊緊圍住,但他們似乎無意立即殺死他,只是想要活捉或戲弄他,他們用刺刀把他往墻角處逼,而另外有個日本兵,正在用繩圈一次次拋向他,他揮刀砍翻了其中兩個,眼看他們鮮血四濺躺倒在地,但不一會兒,他們競又爬起來,身上沒有絲毫傷口,并再次向他進攻。他害怕極了,他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混亂和驚恐使他變成了瘋子,他只是揮刀四處劈砍,試圖以此保護自己。
這種狀況并沒有維持多久,他就用盡了力氣,一個繩圈飛過來,套中了他的脖子,把他扯倒在地上,另一些日本兵趁勢撲到了他身上,他頓覺像有一座山壓在了身上一般,再也喘不過氣來。
在艾德華呼出最后一口氣的那一瞬間,他發現面前的地上躺有一個女人的尸體,腦袋被砍掉了,滾落在一旁,那張面孔讓他覺得非常熟悉。
吳月樓
吳月樓翻越了兩座山嶺,沒有見到任何人影,喉嚨都喊得沙啞了,他只好回頭走,穿過了一片林子之后,竟在一處隱蔽的山坳里發現了一間小茅屋,門前的樹陰里有個老漢躺在草地上乘涼。他身材矮小,又黑又瘦,像一只猴子,看年紀大約有六七十多歲,吳月樓走上前去打招呼,他竟連眼皮都沒有睜開,吳月樓以為他睡著了,就又用力喊了兩聲:大爺,大爺,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老漢仍然不答理他。吳月樓有些失望,他轉身正打算走開,老漢卻突然怪眼一翻,坐了起來,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直盯著他,發了話:男的穿黑色短褲,白色圓領T恤,女的穿牛仔褲,粉紅色圓領T恤?吳月樓說:對對對,就是他們。老漢的喉嚨里突然滾出了陰森森的笑聲。吳月樓覺得莫名其妙,他說:大爺,你笑什么?老漢沒有立即答話,他仍在笑,一直笑得吳月樓汗毛直豎,吳月樓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心想這次無論如何也得走掉時,老漢卻又開口了,他說:他們就在你后面,不只是他們,還有許多人,他們會永遠陪著你。
吳月樓頓覺頭皮發麻,他轉身撒腿就跑。
在古宅的門口處,吳月樓看見寒靈迎面而來,他注意到,寒靈的神色無比凝重,并且在看見他后,竟有淚水奪眶而出。吳月樓問:寒靈,出了什么事嗎?寒靈帶著哭腔說:莊教授和柳微襄已經死了,我們可怎么辦呢?吳月樓哪會相信,他說:怎么可能呢?寒靈說:我為什么要騙你,我親眼看見了他們的尸體,我們現在正處身于危險之中,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找到夷夢和艾德華,我們得離開這里,把情況報告給當地公安機關。
吳月樓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把剛才見到那個鬼魂一樣詭異古怪的老漢的事,告訴了寒靈。寒靈問:他為什么那樣說,難道他知道莊教授和柳微襄已經死了,或者他就是兇手?吳月樓搖頭說:誰知道呢?
他們進了古宅,一邊尋找,一邊喊著夷夢和艾德華的名字,很快,他們看見了艾德華,渾身纏滿著藤蔓,伸展雙臂,背靠著一堆亂石,雙眼因驚恐而圓瞪著、朝向天空,他是被一種開著淡黃色小花的藤蔓勒死的。
突然,一股撲鼻的濃香包圍過來,
吳月樓撲過去,想把他解下來,但那藤蔓已深深勒進他的脖子里面,一時無法解開,這時寒靈驚叫了一聲,他回頭一看,寒靈倒在了地上,是一具無頭尸體將她拌倒的,尸體腦袋就拋在一邊,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夷夢。
寒靈笨拙地拄著一樣東西從夷夢的尸體上爬起來,吳月樓突然感覺她的表情和眼神變得無比怪異,她的目光掃向四周,眼神中有恐懼、警惕和一種恍惚的殺氣,仿佛她的四周布滿了敵人,突然,她哐鐺一聲扔掉了手中的東西,一剎那間,她表情和眼神中凝結的那種可怖的東西消失了,她的面孔上恢復了一個女孩受到驚嚇后的無依和單純,她一把扯起吳月樓說:月樓,我們趕快離開這個地方,越快越好。一系列的突發事件已經讓吳月樓的神經到了忍受的極限,他跟著寒靈就跑了出來。
他們向宅院的門口跑去,途中,寒靈問他,你看見他們了嗎?吳月樓反問:誰?寒靈說:那些站在陰影里的人,那些非人的人,有好幾個,有穿日據時代日本軍服的,也有穿舊社會平民衣著的,其中還有莊教授和柳微襄。吳月樓說:我沒有看見。寒靈說:那么說,是因為那把軍刀’我是拄著它站起來的,然后就看見了他們,到我把刀扔掉后,就看不見他們了。
話音剛落,他們就發現了更詭異的事情,幾分鐘慌不擇路的奔跑之后,他們原本應該已到古宅門口的,但現在,這條青石小徑卻又把他們帶回了開始的地方,
吳月樓說:我們又回來了?寒靈說:是的。
他們定了定神,向古宅門口張望,門樓仍在那里,甚至連宅門外他們棲身的石亭的尖頂都清晰可見。他們又向那兒跑去,他們一邊跑,一邊緊盯著宅院門口,以防止這個方向會再次丟失,但不幸的事情仍是再次發生了,仿佛他們前面的方向只是一幅布景,可以隨時更換一樣,在他們沒有注意到的某個剎那之間,忽然被某人抽走,并換上了一個相反的方向。他們又一次回到了開始的地方。
他們又嘗試了N次,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們也已經腿腳發軟。吳月樓說:我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被困在這里,卻不知道對手究竟是何方神圣,就算是死,我也得了解真相。說完,他又走進廢墟,寒靈喊他回來,他就像沒有聽見一樣。一會兒后,吳月樓走出了廢墟,他的手中已經握著了那把刀。寒靈從他的眼中看見了某種令人恐懼的東西,轉身就跑。
但吳月樓已經沒有了離開的打算,他感覺生命毫無意義,除了空虛和可怕,別無其它。他面前站著好幾個他無比熟悉的人,莊秦、柳微襄、夷夢、艾德華,還有一些他不認識的人,都在挽留他留在這里。
那就留下吧,陪著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好!
寒靈
突破了幻象的迷惑之后,寒靈終于跑出了宅院大門,天已經黑了。在石亭中,她找到了自己的背包,思索片刻,她想起了吳月樓對她說過的那個老漢,她判斷了方向之后,就鉆進了夜色中的密林。
沒錯,在她跌跌撞撞了大約兩個小時之后,走出了林子,來到了一片空地,一抬頭,就看見了高處的燈光。她長出了一口氣。然后,不顧一切地往半山腰的燈光處跑去。
她感到慶幸,在這次事件中,盡管她心中充滿恐怖,但她始終冷靜:她相信這些惡靈都是些虛幻的東西,它們唯一的能耐是制造出那些不合常理的幻象,擾亂人們的心智,讓人的思維混亂和心性發狂,對付它們的方法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安定自己的心性,以冷靜之眼去看穿它們虛幻的本質,那么它們根本就不可能對你造成任何傷害。其實人才是最不安全的因素,在這種狀況之下,那些心理脆弱的人往往最容易成為它們的攻擊武器。寒靈想。
在將要接近那間小木屋時,寒靈聽到了吳月樓遠遠傳來的慘叫,聲音來自山下,這說明吳月樓并沒有追上來。寒靈長出了一口氣,繃緊的神經總算稍為松弛,但她沒敢放慢腳步,盡管她已累得氣喘吁吁,但在沒有進入安全之地前,她還不愿掉以輕心。
一間小茅屋,燈光來自木窗,寒靈正要伸手敲門,卻發現門是虛掩的。大爺,大爺,她喊了兩聲,有微弱的聲音應答:進來吧。她推門進屋,看見一個老漢坐在一張木桌前,木桌上一支紅燭,粘在一個倒扣的陶瓷碗底上,旁邊是另一個陶瓷碗,從微微升騰的熱氣判斷,那可能是碗開水。
老漢雙眼微閉,后背靠在他身后的一張簡陋的木床幫上,面無表情。
寒靈說:大爺,我們是XX大學植物系的學生,到這里來采集植物標本,可同行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你能帶我出山嗎?
那老漢竟像沒有聽到一樣,緊閉著嘴唇,不作回答,時間一秒秒過去,直到寒靈覺得連空氣都僵死了,老漢才開口說:你能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寒靈點點頭。
老漢說:清朝末年,一個皇帝身邊的御醫,嗅到了這個王朝的末日氣味,他以年邁多病,時日不多,要回家鄉養老為由,向皇帝辭行,皇帝準許,他就帶著家人和多年來皇帝的賞賜,躲進了這座深山,修建了宅院,其實他的目的是躲避戰火。果然,幾年之后,這個王朝滅亡,曾經的帝國大地上開始陷入了混亂,億萬百姓被陷入戰火之中,先是長達幾十年的軍閥混戰,同室操戈尚未止息,又有外敵入侵。一晃五十年,御醫早己死去,他的孫子也已經六十多歲,老伴死得早,留下了三個兒子,靠著祖傳的中草藥知識,他們以發現和采集珍貴和罕見的藥材,賣給山外藥鋪為生,過著與世無爭的安寧日子。
直到有一天,他的二兒子出山賣藥材帶回了一個妖艷的女人,這個女人是城里的妓女,因所在的妓院被日軍炸毀,而流落街頭,而他的二兒子也因喪妻多年,與她一拍即合,就帶她回了家,回家后,看到這個女人的言談舉止,他的父親有些反對,但想到了兒子的孤獨,也就默認了。
女人不能改掉他過去的許多習慣,愛花錢,喜歡華麗而妖艷的衣著,隔三岔五就要進城買些胭脂水粉之類的東西,終于有一天出了事。
那時,日本國已經投降,但散落在各處的小股日軍并沒有得到消息,仍然在垂死掙扎。這天,幾個散落的日本兵在中國軍民的圍堵下,逃進了深山,剛好遇見了進城回來的二兒子的新媳婦,他們就逼女人帶路,來到了這里。
發現了這里是個吃暍不愁且極為隱秘的避難所之后,他們欣喜若狂,他們用槍把男人們逼到角落里,開始輪奸女人。大兒子因不堪其辱,就殺了自己的女人,而后被他們勒死,而二兒子眼見兄弟慘死,心里懷著內疚和絕望,就用大哥從日本人手中搶過的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二媳婦見狀嚇得要死,找個機會逃了,但沒逃遠,在南院墻外,她遇見了醉酒后躺在水泉邊的三叔,說明了經過。三兒子本來就不太喜歡這個風騷的嫂嫂,又得知她害死了自己的兄弟,就一怒之下掐死了她;但日軍也找到了這里,他們用槍托把年僅十七歲的三兒子打暈后,扔在了泉水里。
老漢說到這里時,站了起來,對寒靈說:閨女,需要喝碗水嗎?寒靈點點頭說:好,我正口渴呢。然后又問:大爺,那些日本兵后來怎么樣了?老漢不知道從哪里又摸出了另一個陶瓷碗,并從桌下提起一個老舊的鐵皮壺,給寒靈倒上滿滿一碗水,然后推向寒靈,說:我當然不會放過他們,一日之內,他們使我一家六口慘遭橫死,把我的家里變成了血腥和恐怖的地獄,我一定不會讓他們走的,我要把他們留在地獄里,因為這是我的地盤,任何來擾亂我的安寧日子的人,我都要把他們送進地獄。
寒靈問:那么,那些被害死的人是你的親人了,但他們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呢?再說,死者是五位,并非是六位呀?寒靈剛問完,忽然想到了問題所在,頓時警覺起來,仔細一看,他給自己倒的那碗水竟是微微的淡黃色,而他的那碗水卻是白開水。
老漢這時又彎下腰去桌下拿什么東西,寒靈趁機把兩碗水換了過來。
老漢直起身,手里多了一把淡黃色的小花,說:他們來的正是時候,在它開花的時節!
燭光映在他的面孔上,竟有一絲可怕的獰笑。
寒靈把那碗水一飲而盡,老漢也暍了自己面前的那碗水,然后,他說:幾十年前,第六名死者是我,三個孩子的父親,在死前,我用這些花朵殺死了那些擅自闖入者:但現在,第六名死者是你,你將來代替我承受這地獄中的折磨,使我的靈魂得以安息
寒靈終于明白了一切,她說:實在對不起,大爺,我并沒有喝那碗水,地獄中的折磨,還是得由你自己承受。說完,她打開門,飛快地向夜色中逃去。
尾聲
一周后,在寒靈的帶領下,大隊的刑警來到這里,寒靈特意去找了那間茅屋,卻發現那兒竟是一片平地,哪有什么茅屋的影子。
兩周后,寒靈在市晚報上看到了一篇文章,標題為“奇特的植物品種新發現”,副題為“植物學教授和他的四名學生慘死深山”。文章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新植物的花朵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它的花粉使人產生幻覺,吸人過多時可導致發狂和使用暴力,因此,在這種植物的開花季節,接近它是危險和致命的……
寒靈把它們讀了一遍,就扔在了一旁,她在心里說: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