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頭牛,老了,爹養的,跟爹有感情#65377;
牛經常抬起頭,與爹對視,用混濁的目光和爹交流#65377;
爹說牛恨他#65377;
那年牛在路旁吃草,擋了鄉長的車#65377;踉蹌趕來的爹,瞪起混沌的雙眼,鞭子雨點般落下,頃刻,牛身上血淋淋的#65377;
“沒有打不順的畜生”“是該好好調教幾鞭的”,圍觀的幾個人眉毛扭得像兩個婆娘吵架,自喉嚨滾出的話語碌碡般碾過#65377;
“人活得還不如牛!”忽然,喘著粗氣的爹扔掉牛鞭罵起了人#65377;
爹見牛大顆大顆地掉淚珠,欲靠近牛,牛立刻躲閃了,生疏得像仆人俯首給主人讓道#65377;爹蠕動著嘴唇,想說啥,卻沒放下做人的架子#65377;兩個垂老的生命猶如歷經風雨的兩棵小草,靜靜相對#65377;
牛的確是老了#65377;肌肉松弛地耷拉著,身上再看不到油亮的毛,就連撒尿也是為數不多的幾滴#65377;爹也將牛看得更緊,平日不許任何人靠近牛,幾次夜里還在牛欄里靠著牛身獨自到天亮#65377;
爹忽然擔心起牛的命運來#65377;麥黃時,爹叫我回了趟家,并請來村里德高望重的六爹旁證,立下遺囑:“牛不能賣,不能殺,死了,要像人一樣下葬#65377;”
漸漸地,村里的一切變得越來越與牛無關了#65377;唯有上個月村里來了個學生模樣的畫家,認認真真地將牛畫進了他的畫#65377;
(選自《城市快報》2008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