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對等的愛中抽身而去

“小麥的門鈴只按三次，最后那一次，只是想告訴你，我來過了#65377;你不必開門，讓我們彼此懷戀門即將拉開的那一秒，我們曾有過的那份期待#65377;”

我愛的人為愛赴死

我叫喬麥，是個郵差#65377;

一年里三分之二的時間我都穿著墨綠色的制服奔走在千篇一律的大街小巷，風大的時候，我會很不情愿地戴著那頂聽起來很煞風景的綠帽子#65377;

按照不成文的慣例，郵差送信，只按兩次門鈴，可我會多等上幾秒鐘，按上三次#65377;復興街的人都知道我#65377;他們笑瞇瞇地叫我，小麥#65377;一種平凡而生機勃勃的植物，一個平凡而生機勃勃的昵稱#65377;

復興街的盡頭有一個小花園，花園后面，是一間半舊的小公寓，號稱復興街最昂貴的公寓#65377;尹大志就住在此處，他是建筑設計院的寵兒，不用天天上班#65377;

來自上海的EMS，幾乎每周一份，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是他女朋友寄的#65377;因為他那個愛寄EMS的女朋友，我得以每個月見到尹大志四次#65377;他沒有一次穿同樣的衣服，真是個講究的男人#65377;

這一天的EMS特別大份，我抱著沉甸甸的盒子站在尹大志門口，可門鈴摁響到第三次，依然沒用動靜#65377;

那一刻的我忽然沒有任何根據地堅信，他一定是出事了#65377;于是，我開始猛踹著防盜門，對著可視對講電話大喊大叫#65377;

尹大志確實出事了，當防盜門被撞開那刻，滿屋子的煤氣味撲面而來，他睡在躺椅上，神情安靜#65377;

受傷的大男孩

那幾日，小城報紙的大頭條都是勇猛女郵差破門拯救自殺男青年的事情#65377;我一下子成了紅人，成了N市郵政部門良好形象代言人#65377;尹大志就比較慘了，失業失戀自殺，什么倒霉的詞匯都用在了他的頭上#65377;所以當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很落魄，拖著大包的行李從35號小洋樓里走出來，穿的還是幾日前的那件灰色襯衣#65377;

等我送完信回來，他還蹲在原地，一地的煙蒂#65377;

我摁著車鈴從他面前駛過去，他叫住我:“喂，你等等#65377;”我連忙剎車，他并不看我，慢悠悠地抽完最后一根煙，然后把一個大盒子塞進我懷里#65377;就是出事當日我送去的EMS，盒子還貼著膠布，沒開封#65377;

“給你吧#65377;”

“你都不看看這里面是什么?就給我?”

“不要拉倒，我拿去扔了#65377;”

“我要!”我一把搶回來，死死抱住，不要白不要#65377;遲疑了片刻，我問:“你身體好點了吧?”

尹大志瞇著眼睛瞟了瞟我:“你還真多管閑事#65377;”

后來他在工地上找了一份工作#65377;他從建筑設計院的寵兒淪落到普通的監工，要跟班查工地，常常一泡一整天#65377;藍色的背心，黃色的安全帽，皮膚已經曬得黝黑，他坐在一塊空地上和民工們一起大口吃著盒飯，完全被打回了原形#65377;盡管這樣，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他#65377;我跑過去拍他的肩膀，他轉頭，眼光卻停留在我的手腕上#65377;

我不好意思地搖搖手鏈:“合適吧?你送的，呵呵#65377;”

尹大志站起來，撂下一句話:“難看死了#65377;”他耷拉著肩膀走進工棚，我們之間橫著一片冰涼的鋼筋水泥#65377;

我再沒有虛榮地去戴尹大志女朋友不要的金銀首飾，每日送完信我就會去市場買母雞，燉滿滿的一罐，分一半給尹大志，反正順路#65377;

那些工友一看到我就會咧著嘴笑，然后大力地喊尹大志過來，他們說，你的妞看你來了#65377;我笑得很窘迫#65377;提著湯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他在工地邊緣的樹蔭里停下，抱胸看著我:“你又帶的雞湯嗎?”

“是呀是呀，你這么辛苦是要好好補補的#65377;”

“你一直這么多管閑事嗎?”尹大志拿過碗豪邁地飲盡，當他再次回過頭時，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你流鼻血啦!”

尹大志疑惑地用手去擦，很不能面對現實地說:“不是吧，對著你這樣的小孩，我流鼻血?”

我拿紙巾幫他擦，尹大志忽然按住了我的手!把頭靠在了我的肩膀:“別動，讓我靠會兒#65377;”他的聲音低低的，倒像是一個受傷的小孩#65377;

曾經奮力地追逐愛情

我約尹大志去看電影#65377;他特地理了發，襯衣潔白如初，沒有一絲褶皺，站在影院門口，挺拔而驕傲，像童話里的王子#65377;我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有點感動，眼眶濕了#65377;過馬路時，發生了一起小小的車禍，色迷迷的我，倒霉地被一輛摩托車撞倒#65377;車主死活要帶我去醫院，可是，為了準時赴約，為了和我喜歡的男生看電影，我拼命拒絕:“看，我哪兒也沒傷到!我還能跑!”

黑乎乎的影院里，我才慢慢感覺到膝蓋處的疼痛#65377;尹大志說:“你怎么了?”

沒等我回答，他大大的手臂已經圈住我，他開始吻我#65377;

我不知道半年前的青年才俊尹大志的手掌是怎樣柔軟高貴，我只是真切地感受到這一刻的他，手掌粗糙但溫暖，帶著堅定，不容我退縮#65377;

他說:“小麥，其實我一直想對你說謝謝，謝謝你救了我，不然我的生命里，就會錯過你#65377;”

電影這時剛好到了尾聲，四周的女孩子發出了隱忍的哭聲，我是最動情的觀眾，哭得那樣囂張#65377;

被愛情鞭策的駿馬

尹大志重新被一家建筑公司賞識，并且在復興街新租了一套小公寓#65377;每當我按著車鈴從樓下穿梭時，他就會站在陽臺上一邊刷牙一邊對我傻傻地舉起剪刀手#65377;

于是我像是被鞭策的駿馬一樣，把單車踏得呼呼生風#65377;每送完一個小區的信件，我就會停下來給他發一個信息，他再忙，也會回復一個笑臉給我#65377;

兩個月后，尹大志拿到第一筆獎金#65377;他帶我去買手機，我選了kitty貓限量手機，他選了N95，他看著我可愛得不成樣子的手機哭笑不得，因為我死皮賴臉要和他換著用#65377;

據說那一天的尹大志很窘，不敢接電話，不敢看時間，電話震得他坐立不安，因此搞壞了一個CASE#65377;

四個月后，尹大志已經升為部門經理#65377;他變得很忙，當我踏著單車在烈日下奔波時，他在會議室聽取報告，當我對著一桌飯菜睡著的時候，他還在公司加班#65377;他回來的腳步總是很輕，把我抱到床上，蓋好被子，然后對著冰涼的飯菜，吃得津津有味#65377;

夏天來得這樣地快，我申請了大半年的工作調動被批準了#65377;從此以后我就要去市中心的那片寫字樓送信了#65377;這個調動是我極力請求的，因為那里，是尹大志工作的地方，到他們公司之前，我給尹大志打電話:“快點出來!”

尹大志風風火火地下樓，然后看到一身制服的我，我斜背著大大的帆布包，站在公司門口沖他扮鬼臉#65377;

“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驚喜吧!以后你公司的信件報紙都由我負責呢!”

尹大志似乎并沒有多驚喜，路過的同事用詫異的眼神看看我們，然后撞撞他的肩膀:“女朋友啊?”

尹大志只是呵呵地笑，并不應#65377;

那天晚上，尹大志拉過我#65377;很認真地說:“小麥，我不想你這么辛苦，你辭職好不好?我可以養你的#65377;”

“不好!”我幾乎是憤怒地說，“你是嫌我丟你臉了嗎?”

尹大志寵溺地刮我的鼻子:“我是真擔心你，好吧，既然你喜歡，我尊重你#65377;”他轉過背，興沖沖地拿出一套禮服在我身上比畫:“這周公司的周年慶，我要把你介紹給大家#65377;”

靜靜地抽身而去

我以為只是公司內部的小聚會!沒想到，是一個很隆重的場合，我手足無措地挽著他的胳膊，渾身不自在#65377;

我不懂得吃西餐的禮儀!不懂得怎樣品紅酒，尹大志介紹我的時候說:“這是小麥，我女朋友，正在考研#65377;”

有女孩子說:“長得很像給我們公司送信的郵差妹妹啊!”

我剛想開口，尹大志在餐桌下輕輕握了我的手，他說:“她在做兼職，很勤奮的姑娘呢!”我把手重重地抽了出來#65377;

他以為他是在保護我，可是他不明白，他傷害了我#65377;

24歲的時候，我已經不再是郵差#65377;我用兩年來工作的錢，在街角開了一個報刊亭#65377;

我沒有想到會在日報的廣告版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是一則尋人啟事——尋找我的愛人喬麥#65377;

我飛快地翻過尋人啟事，眼淚已經把字跡打濕，可我寧愿被你遍尋不獲，也不要你從瞧不起我開始，到漸漸習慣了我#65377;那不是愛，愛是何其良知良能的事，一點點不對等，都是鞋子里硌腳的小石子，而我們的一生，要走千里路，奔萬里前程#65377;

(選自《知音女孩》200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