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松林里最好撿菌子,我跟媽媽去撿過,記得林子里這里那里的冒出的一簇簇像金黃色的傘一樣的松菌,我和媽媽面對俯拾皆是的松菌真的恨不得多長出一雙手來……不過跟媽媽去的那塊林子山好像沒有這么高,哥哥這幫人盡走怪路,那陡峭的山路讓我感到有些吃力,為了不讓哥哥和他的伙伴們笑話我,我喘著氣,緊緊地跟著。很難走的地方,好在哥會拉著我,帶我一把,才沒讓我掉隊。
到達目的地,我們各自開始找松菌。菌子卻不多,我只找到幾朵,正有些失望時,卻意外發現灌木叢里有十幾朵紫色的花。這種花我從來沒見過,一株只有一朵花,低矮的花叢緊貼著地表生長,葉片橢圓而翠綠。那雞蛋般大小的紫色花朵,呈兜狀,兜口向上,像一只只小孩的窩窩鞋,又像是紫色的小燈籠,兜上面有幾根同色的細長的葉一樣的花瓣,像是花兜的傘。花與綠葉上的露水晶瑩瑩地反射著午后的太陽,可愛極了。這意外的發現就如同發現了新大陸,我高興得大聲地嚷嚷,叫哥哥還有他的伙伴們快來看這是什么花。一個伙伴說叫“咯咕花”,可以吃,他姐曾燒給他吃過。我有些不解地睜大了眼睛問:啊,吃花?他說把糌粑面(藏民的主食,是青稞推成面炒后而成),裝在兜兜里,放在火里燒幾分鐘就可以吃,挺香的。他邊說邊蹲下身把一朵花摘了下來。我說你怎么能這樣呢?你們不能傷害它。我忙雙臂護著那些花兒,生怕被他再摘去。伙伴們聽說這花能吃,個個咧嘴哈哈大笑,說是下山后就到小柱子家去燒糌粑。我哥也興奮起來,全然不顧我眼里的神情,動手就摘。我當然攔不住他們,那些花兒就一朵朵全部給摘掉了……
臨走時,我回頭看看那些已沒有了紫色花兜的花莖還在風中微微顫抖,心里有一種莫名的痛楚和涼意。
我和伙伴們滿山遍野地亂跑,撿了不少菌子。下山后,我們徑直去了小柱子家,他姐正好在,熟練地把糌粑面裝在那個紫色兜里,又一片葉狀的花瓣封上兜口,然后放進木炭火灰里燒。當有些許香味彌漫的時候,他姐把那曾是美麗的窩窩鞋一樣的紫色花兜兜取了出來,我看到的全是一個個黑糊糊的東西,只見柱子姐拍了拍灰,分發給大家。他們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分享那黑糊糊的糌粑團。我哥見我看著“咯咕花”糌粑團發愣,拍拍我的頭,說吃呀,吃呀,真的好吃,香呢。看到他們把那黑糊糊的東西吃下肚,我也試著一點一點地吃,一會兒就全部吃了下去,雖然“咯咕花”糌粑團味道不錯,但我老想著那些生長在林子深處的紫色花朵,它們那樣的鮮艷亮麗,充滿了生機,竟被我們這樣吃掉,心里和胃里就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時隔多年,只要我一想起那變成黑糊糊的“咯咕花”糌粑團和在風中微微顫抖沒了花朵的花莖與葉片,我的胃里就會有種怪怪的感覺,仿佛那美麗的紫色花朵在我的胃里嘆息抗議,在幽幽的怨恨我,怨恨我這個弱女孩未能保護她們,也經不住香的誘惑,成了那幫哥們的幫兇,一起吞噬了她們的美麗。
可能我的悲憫之心源自于我兒童時代的年少幼稚、天真無邪和愛美之心,這次吃花的經歷,是那樣深深地扎根于我的心田,伴隨著我的日漸成長,在日后的歲月里使我對這種罕見的紫色花朵有了某種懺悔。多年后還耿耿于懷,忘不了自己食花的情景。于是,我就在網上去查詢,想知這種花到底叫什么名。原來這種低矮的紫色的花名叫西藏杓蘭,主要生長于海拔3000-3400公尺的山上,常盛開在林緣及灌木叢周圍腐殖質豐富且干旱多風的地帶,具抗寒,抗旱,抗強風特性,喜光,通常是單花,花深紫色或紫褐色,花瓣呈兜狀,花期在6-8月。
吃杓蘭花的事成了我的一個心結,總是常常不經意間會想到那些只剩莖和葉的無頭杓蘭在風中的凄清與寂寥,心里陣陣的灼痛。如今,回首往事,我很想去故鄉山野找到它,再看一看它的美麗,重溫一次童年的天真純潔,也找回自己曾經擁有的那份悲憫和憐惜。
也許是懷舊心的驅使,在去年的七月,我回到了故鄉松潘,特地上山尋找這紫色的杓蘭。恰巧那天也一樣的雨后放晴,陽光明媚,在大山的深處,我又找見了在陽光下綻放的杓蘭,翠綠的莖葉、紫色的花朵,典雅、清新、亮麗。我蹲下身,仿佛久違的朋友,虔誠地凝望著她的容顏,感嘆那美麗的紫色在山野萬綠叢中是怎樣的一抹特殊的嫵媚和浪漫。我想,那美麗的花兜吸收了多少日月精華、沐浴了幾多風霜雨露才出落得如此豐滿和美麗啊!它的芳華與高貴原本只屬于藍天白云,屬于山野的清風和飛過的小鳥,是不允許任何人為的傷害的。可兒時的我們居然讓它成為火灰里的冤魂,并一點點吃掉她……
重又目睹了杓蘭花的美,她那承雨露陽光而不滴的花兜,讓我深感一種默默積累和承接的辛苦。杓蘭花的紫色在我的心靈里已是一種品質和情操。很想帶回一朵杓蘭花,多看看她雅致和獨特的美麗,可又不忍用手去觸摸一下,生怕她會因此而枯萎。我靜靜地凝望,就讓她定格在我的相機里吧。說實話,雖然,那一抹紫色的馨香與寧靜在今天看來,已經不如童年時那么的神圣不可侵犯,我完全可以隨手摘回幾朵的,而且我也時不時地在吃花,諸如茉莉花、田七花、山茶花等等……但我知道珍惜童年的那份幼稚、純真和善良,在今天看來,我真的感到了童真的難能可貴,也許正是這種童真決定了我人生的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