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背后的糧食（組詩）

小麥

在我幼稚的頭腦里

小麥似乎就等于白面饃

五月的麥田

我揮舞著拴了布條的長竹竿

驅趕起起落落的大群麻雀

我仿佛在從麻雀嘴里

奪回一個個又大又圓的白面饃

一陣風掀起的麥浪

讓一棵野蕎麥探了探腦袋

瘋長的溫度

沿焦黃的麥芒一路攀升

我躲在樹陰下

擔心一棵挺不住的麥子

將不足月的嬰兒產在野地里

我的擔心是多余的

直到父親的鐮刀豁開大地的一角

直到幾百斤重的碾子在場院里喘息

直到肚腹圓滿的麥粒安靜地躺在糧倉里

其實一粒都不會少

就像早晨上學路上陪伴我的那個白面饃

不會少

地瓜

在故鄉

地瓜的別名叫芋頭

這土得掉渣的小名

我卻從不輕易說出口

我怕褻瀆了地瓜的神圣

青綠的地瓜秧子互相纏繞著

抱緊一陣形色匆忙的北風

我坐在地瓜地里

懨懨欲睡的困意

在這個秋日的午后

裸露出無比清晰的真實

甜甜的歌

從大片大片蟈蟈聲中挺立起來

我模糊的雙眼

被一個窈窕的身影點亮

她沖我笑笑

淺淺酒窩里濃濃的秋意

散發果子金黃色的香

我扒拉出一塊碩大的地瓜

就這樣面對面坐著

不說話 只是笑

鮮地瓜的甜汁由嘴角浸入心底

天空的藍正一步步漫過云朵的頭頂

大雁的翅正撕扯著九月的深邃

這么多年了

每每提到地瓜

我就想起躲在地瓜背后的

那個刻骨銘心的午后

玉米

提到玉米

記憶便把我拉回到二十多年前

一盞昏黃的老油燈

燈花如飛蛾般跳躍著

悄悄揭開夜幕神秘的一角

母親往鍋底添上最后一把柴禾

熟玉米的清香就糾纏住了我空空的腸胃

像濃濃的夜色緊緊擁抱著灶膛里的火光

熱氣騰騰的玉米棒子豐腴圓潤

我饑餓的口水貪婪地吞噬著橙黃的香

一種幸福感從天而降

這個秋夜是如此美好

繁星閃爍著幽遠的涼意

蟋蟀們把琴彈得震天響

連一聲犬吠都讓人倍感親切

我快樂的飽嗝聲

伴奏母親剝玉米皮的刺啦聲

顆粒飽滿的玉米越來越高

一直高過母親的頭頂

高過梧桐樹披著的濃濃夜色

我躺在玉米皮上發揮著想象力

我想如果我是一棵玉米

也要牢牢守在故鄉的黃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