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經營花旗的日子

從華爾街“并購之王”桑迪·威爾手中接過舵盤之后，花旗集團前新掌門人查爾斯·普林斯似乎一天也沒有輕松過。他不僅要徹底阻斷和切除這部龐大的金融機器頻繁制造出的丑聞，而且還要勇敢面對公司內外拋向他的質疑與審視目光。終于，次貸款危機引致花旗巨虧的殘酷結果讓普林斯無奈交出了全球第一大銀行的管理權杖。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從結識花旗集團前董事長桑迪·威爾到后來走進花旗執掌CEO的帥印，昨天所發生的一切對于普林斯來說至今仍好像是在講故事一樣。

作為一個加利福尼亞建筑工人的兒子，普林斯放棄了最初從事音樂的想法，在獲得法律和國際關系學位之后，在當地的商業信貸銀行當了一名律師。而當威爾和其追隨者闖入馬里蘭州巴爾的摩市，意欲接管當時困境重重的商業信貸銀行，就在雙方的討價還價之中，坐在談判桌對面的普林斯一眼就被威爾看中。不久之后，當時只是36歲的普林斯十分樂意地來到了威爾的身邊。在這之前，普林斯加盟過美國鋼鐵公司，而在商業信貸銀行也只有不到7年的服務時間。

一切還是從干老本行開始。不過，在花旗集團首席法律顧問的位置上，普林斯似乎找到了前所未有的興奮和充實。他曾不止一次地接受威爾的親筆指令，以“救火員”的角色出現在全球各地：美國消費者組織對花旗集團的掠奪性貸款指控被他無情地推翻；花旗在阿根廷的問題由他徹底擺平；安然融資時出現問題被調查后，又是他率領花旗與監管部門進行談判……。《花旗帝國》一書中這樣描述普林斯：“他被寄予厚望去撲滅威脅花旗集團的熊熊烈火，并盡快結束數不清的針對花旗集團證券業務的調查。”然而，所有的這些挑戰都給普林斯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歷練自己的絕好機會，同時也讓威爾更加堅定了對他的信心：2000年，普林斯被任命為花旗集團首席行政官，2001年擔任首席運營官，2002年兼任花旗全球公司和投資銀行的首席執行官。三年三大步，這在整個花旗集團的個人升遷歷史中不可能找到同樣的記錄。

其實，普林斯贏得威爾特別欣賞的地方也許并不在于他的工作實戰效果，而是自己沉著、果斷與冷靜的處事風格。在花旗，威爾以脾氣暴躁而著稱，而每到關鍵時候，也只有普林斯才能讓威爾沸騰的血壓降下來。威爾也看到了普林斯身上超乎自己的心理素質：危機面前總能不亂方寸，表情處之泰然。這一點甚至連威爾的夫人瓊也不止一次在眾人面前為普林斯樹起大拇指。

工作上的和諧與氣質上的耦合不僅讓普林斯出落成了威爾的一個好幫手，更發展成了威爾能一吐心聲和肝膽相照的親密朋友。于是，人們看到，在喜來登酒店前，普林斯為威爾及其夫人撐傘的情景，而此時的普林斯幾乎整個人露在雨中；而許多周末，普林斯就會準時來到威爾的家中，暢談闊論之后，威爾夫婦總會面帶滿足的笑容出門目送普林斯高大的身影……

當然，工作和生活中的普林斯不僅僅是贏得了老板的寵愛，也獲得了周圍同時不錯的打分。雖然出身在普通工人家庭，但喜歡音樂的普林斯卻總能給人釋放出一種難以拒絕的魅力。很多人在評價普林斯的氣質時說他更象一位藝術家，因為他的言談舉止都非常的優雅，酷似一位出身名門的紳士。“普林斯擁有國際關系與法律雙碩士學位。他在公開場合非常害羞，在曼哈頓的社交圈中很少見到他的身影。普林斯經常工作至深夜，即使是在凌晨5：30的時候，也能收到他發來的電子郵件。”普爾斯的合作伙伴這樣評價他。

各種對普林斯叫好的聲音不斷傳遞到威爾的耳朵里，雖然此時威爾看到普林斯身上還有許多的不足，但這并不能妨礙他必須作出一個重大的決斷——一個再次影響著普林斯未來商業職場前途的決斷提前到來。

2003年7月15日，正在度假的普林斯突然接到了威爾打來的電話，要求他馬上趕到他的家中。在威爾的家里，普林斯聽到了一個根本沒有料想到的決定：威爾準備將公司首席執行官的職務完全交付給自己。第二天，花旗集團閃電般地公布了普林斯履新的消息。與此同時，在公司高管會議上，威爾還宣布了于2006年公司股東年會召開之后退出董事長位置的決定。

三年時間很快過去了。回頭看看身后的在接受《華爾街日報》采訪時作出了這樣的評價：“我和桑迪共事了19年，他是我人生的寶貴的精神財富。我認為，從桑迪到我的過渡是不錯的。”普林斯曾直言不諱地告訴媒體，公司最高決策權的順利移交是他本人最感驕傲的事情。

激揚道德教鞭

有著近200年歷史的花旗集團歷來以挑戰銀行規則的極限而著稱。因此，盡管花旗以其不可一世的龐大資產而聞名，但在公眾的視野里，花旗似乎從來就不是個“好孩子”。而且這種狀況并沒有因為普林斯的上臺而有所改善。

從接過CEO權仗至今，普林斯幾乎天天在為平抑公司頻發的丑聞而奔波：在花旗支付了26.5億美元了結了與世通公司的官司不久，又因其在帕瑪拉特事件中做假而認賠2.42億美元。屋漏偏遇連陰雨。由于花旗銷售人員慫恿日本的有錢客戶購買無法理解的復雜的衍生產品而激起了日本金融廳的憤怒并遭勒令停業的厄運；緊接著，花旗6名職員涉嫌違規買賣歐洲債券市場的事件曝光，花旗遭到了歐洲國家政府監管機構的深度調查。在澳洲，因為花旗澳大利亞子公司在參與一起企業競購其競爭時涉嫌內幕交易活動而遭到澳大利亞證券與投資委員會的訴訟；更讓花旗所沒有想到的是，由于自己的反復違規，美聯儲一度對其作出了停止重大收購活動的責令；也就在日前，美國交易委員會又針對花旗五年前兼并金融公司第一聯合資本是對會計的不當安排問題展開調查……

在花旗，普林斯被稱為“解決麻煩的高手”，然而，也正是在直接參與各種危機事件的處理中，普林斯深刻體會到了財務丑聞給花旗造成的巨大痙攣之痛。反復深思熟慮之后，崇尚理性的普林斯開始對花旗文化的再造——以道德教育塑造出公司的誠信價值觀。在寫給雇員的一封信中，普林斯強調：“我們必須擁有負責地、誠實地創造利潤的道德羅盤；花旗集團的文化必須是誠信的同義詞。”

如今開展已經兩年有余的道德教育運動已經吸引了花旗26萬名職工的全員參與，花旗也開了一條免費道德熱線，以便員工向公司有關方面反映所遇到的道德問題。普林斯還告訴員工，如果他們在工作中遇到了道德方面的麻煩，可以私下直接給他打電話，甚至打到他家里都可以。

當然，普林斯十分清楚，要想徹底根治花旗身上的弊端，道德教育不能僅僅停留在空洞的口頭倡導和新規則的宣揚之上。于是，人們看到，普林斯風風火火地飛往日本開展了花旗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斬首行動”：三個負責日本業務的資深高管被請出花旗。隨后花旗在亞太區的領導班底也得到了換血式調整。在許多人的印象中，普林斯一向是以“低調”、“謹慎”的面孔出現，但面對普林斯祭起的道德“絞刑架”，人們看到了其溫文爾雅的背后透露出的強人風格和凌厲作風。

不過，律師出身的普林斯更相信制度的力量。為了使道德教育能重點在全球3萬名經理層中取得實質性效果，普林斯在花旗設立了獨立的政策合規評估部，并責成有關機構制訂出了一套適于在全公司實行的合規標準；與此同時，普林斯還要求花旗董事會的審計委員會每年要聽取多達7次的合規匯報。而在所有的制度創新之中，令普林斯最為得意的是，他建立了一個由許多律師組成的失察委員會，該委員會專門負責研究各種報告和信息，并直接對普林斯報告。

誰都知道普林斯的桌上放著一張明示牌：“不要找借口”。他是告訴員工如果工作中出現了問題，應當敢于自我承擔責任。實際上，普林斯不但是這樣要求別人，而且自己也身體力行。在日本，作為世界上最大銀行的CEO，普林斯對著當地政府官員深深鞠躬；在中東，面對著花旗銀行最大股東、沙特億萬富翁阿瓦里迪王子對自己的瘋狂發難，謙謙君子的普林斯仍在耐心地賠著不是。據此，英國《金融時報》表揚普林斯勇于表達羞愧和悔悟的行動“不虧是一種現代首席執行官難能可貴的技能”。

當然，關于反對道德教育的不同聲音至今還縈繞在普林斯的周圍，但令普林斯十分慶幸的是，來自花旗的內部調查顯示，90％的花旗員工支持普林斯以道德規范為核心的改變；而也正是由于推行倫理教育所帶來的明顯改善，美聯儲在對花旗“封禁“一年后正式解除了對其的大型收購禁令。穆迪投資服務公司也同時給予了花旗的最高信貸評級，且目前只有兩家美國銀行獲此殊榮。穆迪表示，控制機制的改善，意味著花旗集團“未來面臨嚴重信譽風險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而《商業周刊》則以“花旗，不要懷疑普林斯的統治”為題言辭鑿鑿地說：“普林斯的目標之一是使花旗集團盡快擺脫媒體的‘頭條關注’，目前看來他處理得還可以。”

撥正旗艦航向

在公眾眼里，普林斯所做的一切似乎在不斷地強化著自己是花旗集團消防隊員的形象，這與普林斯要將自己打造成一個出色銀行家的目標相去甚遠。普林斯也非常清楚，花旗如果繼續沿著威爾設定的“金融超市”之路走下去，自己只能被動陷入“一邊放火一邊救火”的尷尬境地。因為這種財富的積聚方式盡管可以維系花旗帝國的位置，但由此產生的機構臃腫、管理羸弱等弊端卻在不斷吞噬著花旗成長的健康因素。因此，顛覆傳統從普林斯擔任CEO開始就一直在加速度進行著。

出售保險和資產管理部門是普林斯維新變法的第一刀。在此基礎上，普林斯為花旗策劃了三大業務主軸：擴大投資消費金融業務、擴充快速成長的國際市場和提高企業投資銀行水平。而一個富有象征性意義的動作是，花旗已去掉沿用了137年的紅傘標志，并將標志文字縮短為“Citi”。新標志使用不同顏色的弧線。黑色弧線代表花旗銀行的公司及投資銀行業務，紅色弧線代表花旗的財富管理業務，而藍色弧線將代表花旗的消費客戶業務。

消費金融是花旗旗下最賺錢的金母雞，其獲利金額甚至有的年份比沃爾瑪及微軟還要多。不過，若與老對手美國銀行相比，花旗的消費金融業務目前還遠遠被拋在后面。對此，普林斯也表示，“盡管我們的規模世界首屈一指，但就所占的市場份額而言仍是很小的一塊。”不僅如此，花旗集團在美國國內的消費金融業務的長期增長率只有5％至6％，低于公司其他業務部門的收入。也正是如此，在海外增設1000家新支行和消費者金融機構的基礎上，普林斯決定繼續大規模地進行網點布局和輻射。在國內，作為擴大消費金融市場的重要行動，花旗已在美國本土推出了網絡銀行Citibank Direct。據悉，該銀行主要為消費者提供高收益率儲蓄賬戶以及其他花旗品牌的金融產品。

實際上，讓普林斯在消費金融上投下如此巨大本錢的原因還有他一直擔憂的信用卡市場業務。盡管消費金融從整體營運績效來看還過得去，但信用卡市占率持續兩年的下滑則凸現出了不詳的征兆。未償貸款水平是衡量信用卡業務是否成功的一個重要指標。花旗集團曾是美國最大的信用卡發卡機構，但是花旗收購且占公司國內信用卡業務達16%的Sears一度未償貸款水平較上年猛降了13%。如果按照目前的市場流量走下去，花旗的信用卡市場很可能將春光不再。普林斯的目的非常明確，通過增加網點以扭轉信用卡的頹勢。然而，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雖然消費金融一度讓花旗賺得盆滿缽盈，可當次貸危機來臨是，花旗卻在住房消費金融領域爆出了高達近百億美元的虧損“窟窿”，并最終引致了普林斯的下臺。

當然，從當時來看，幸虧普林斯在“看好”消費金融業務的同時還積極并主張優先發展投資銀行業務，從而彌補了今天的虧損。普林斯在集團內部組建了兩個新的部門——資本市場和銀行業務集團，其中，資本市場集團將包括全球企業和投資銀行集團的銷售、交易和資本市場業務。

業界高度評價了普林斯帶領花旗擴充國際市場的路徑。普林斯曾明確地表示，“擴大花旗集團在國際（市場）的領先地位”是公司未來10年最重要任務，僅次于改善公司道德文化這一任務。”的確，海外擴張對于花旗來說至今仍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雖然花旗已有44％的收入來自于美國以外的市場，但公司還未能擺脫高度依賴成熟美國市場的現狀。因此，普林斯仍祭起了跨國并購這個被韋爾玩轉得爐火純青的法寶，以推動這個在全球100多個國家有近兩億客戶的“大象”繼續在金融市場翩翩起舞。事實也正是如此。在普林斯卸任前的一年中，花旗出資10億美元購買了印度最大抵押放款公司住房發展金融公司9.27%的股權，以6.5億美元吃進了英國標準人壽集團13%的股份，以30億美元買下了廣東發展銀行20%的股權。 “花旗是一艘航空母艦，轉向后這艘巨艦依然能夠乘風破浪。”普林斯在芝加哥大學演講時好似策動花旗出征的號令并不會因為他的下臺而在繼任者手中終止。

負重之下前行

從奔赴全球緊急撲火到苦心孤詣的道德重建，從捍衛傳統業績指標到尋找新的業務新方向，普林斯幾乎窮盡了“CEO困境”的可能性。站在全球最大銀行的權力之巔，普林斯除了產生高處不甚寒的感覺之外，更多的是危機意識和怎么也揮之不去的壓力。

花旗在威爾的手中變戲法似地膨脹，以至于今天想將這位“巨人”往前推進一步都須花費很大的氣力。花旗集團擁有的資產超過1.4萬億美元，在全球100多個國家有近2億客戶，非任何其他金融機構可以比擬。華爾街的許多分析師據此指出，花旗已經達到了增長極限。紐約大學斯特恩商學院經濟學教授勞倫斯·懷特也撰文指出：“管理大公司很難，管理一家像花旗這樣多元化的混業公司更是難上加難。”因此，作為訓練有素的律師，人們并不懷疑普林斯對法律條文的熟悉程序，但是他是否擁有足夠的金融知識來打理好龐大的花旗集團，外界對普林斯的質疑其實一直沒有間斷過。

花旗身軀的擴張從而引致成本上升的趨勢也在普林斯手上充分地暴露了出來。與美洲銀行、摩根大通相比，花旗的經營成本都要高出3—5個百分點。而一個戲劇性的事實是，擁有花旗4.3%股份、價值逾100億美元的沙特王子阿瓦里迪在接受英國《金融時報》采訪時態度嚴厲地表示，花旗的成本處于失控狀態，并呼吁采取“嚴厲”措施控制開支，否則“自己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更有意思的是，阿瓦里迪的“炮轟”還贏得了仍擔任著花旗顧問之職的威爾的贊同。因此，如何不遺余力地降低經營費用，并采取各種措施削減成本就成為了花旗未來的另一大攻堅戰。

與威爾奉行“將一切有才能的人留在身邊”的用人哲學相比，普林斯似乎還差一些火候，以至于在公司人事調整中花旗出現了高管人才流失失控的局面。前花旗首席運營官維綸斯塔是整個花旗集團的高級管理人員中在銀行業務運作方面最富經驗的銀行家，可就是這樣一個十分稀缺的將才，最終還是因為與普林斯的利益之爭而離開花旗。無獨有偶，掌管著花旗全球個人銀行業務主管馬格納也由于在資產重組問題上與普林斯意見的相左宣布辭職。馬格納被稱為是花旗集團最得力的賺錢機器，曾經率領著花旗全球消費者創造過一年高達120億美元的利潤記錄。普林斯、維綸斯塔、馬格納之間有一種近似同門師兄妹的關系，三人都是幫助威爾打下花旗江山的功臣。如果將維綸斯塔和馬格納在金融業的從業時間加在一起，那年數比一個甲子還要多。

實際上，普林斯執掌花旗以后，他留給外界的印象一直是在持續“清理門戶”，對集團內部的一些重要職位換上了他比較熟悉并能控制的人。包括花旗全球財富管理部門主席托德·湯姆森遭到解職，而在威爾執掌花旗權杖時，湯姆森在花旗的成長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無獨有偶，一直被外界譽為華爾街最有權勢的女性之一、花旗集財務總監莎利·克勞切克也被普林斯削出職務。對于這一眼花繚亂的高層調整動作，華爾街不少經理人認為，普林斯一直在企業治理方面下功夫，但卻未能轉化為盈利、增長或股價提高。

對此，許多人搬出威爾最終交出花旗的管理鑰匙時的那段話，這位“用空氣就能賺錢”的金融大師這樣推介普林斯：“普林斯在這個關鍵時刻是一個理想的勝任者。他了解公司的運營，并且是公司發展和重要成長戰略的執行者。同時他也展示出對于法律的敏感……我們希望他在未來有所成就。”然而，如今已經下臺的普林斯除了長嘆還能說點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