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國貨物買賣合同公約》先期違約制度與我國《合同法》

先期違約亦稱預期違約，是指在合同訂立以后，履行期到來之前，一方表示拒絕履行合同的意圖，由此在當事人之間發生一定的權利義務關系的法律制度。先期違約可由違約方明確表示，或由合同另一方當事人從其行動中判斷出來。例如，違約方在履行期到來之前即宣告破產，或喪失清償能力。因此，一般認為先期違約分為明示和默示違約兩種形式。先期違約是英美法獨有的一種合同法律制度，最早起源于1853年英國霍切斯特訴戴納·陶·爾解除雇傭合同損害賠償一案，該案中戴納·陶·爾同意從6月1日起雇傭霍切斯特為送信人，期限為3個月，但在5月11日明確表示將不再履行雇傭合同，5月22日霍切斯特起訴要求戴納·陶·爾賠償解除雇傭合同損失并獲得勝訴，法院認為當戴納·陶·爾明確表示違約時，霍切斯特起訴并不過早，有權獲得賠償，從此，以判例形式確立了明示違約規則，1894年英國辛格夫人訴辛格不信守諾言一案中，法院判決辛格不守諾言敗訴，從而又確立了默示違約規則。

預期違約制度對于督促當事人履行合同、減少損害、保護受害人利益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因此被許多英美法系的國家所普遍接受。美國的《統一商法典》和1980年《聯合國國際貨物買賣合同公約》都采納了此種規則。其中，美國《統一商法典》第2-609條規定：當事人一方有合理理由認為對方不能正常履約時，其可以以書面形式要求對方提供正常履約的充分保證，如果對方沒有在最長不超過30的合理時間內按照當時情況提供履約的充分保證，則構成默示違約。而《聯合國貨物買賣合同公約》在第五章第一節的標題明確使用了“預期違反合同”這一詞語，并在第71條和第72條中具體規定了先期違約的條件、救濟方式以及相關當事人的義務。

根據《聯合國貨物買賣合同公約》的規定，如果訂立合同后，另一方當事人由于下列原因顯然將不履行其大部分重要義務，一方當事人可以中止履行義務：(1)他履行義務的能力或者他的信用有嚴重缺陷；(2)他在準備履行合同或者履行合同中的行為：如果在履行合同日期之前，明顯看出一方當事人將根本違反合同，另一方當事人可以宣告合同無效；當另一方顯然將不履行大部分義務時，一方可以暫時中止合同的履行。即在買方有先期違約的情況下，賣方可以停止發貨或對在途貨物行使停運權；在賣方先期違約的情況下，買方可以停止付款。此外，當事人還應承擔以下義務：(1)必須將自己中止或者解除合同的決定立即通知對方；(2)當對方提供了履行合同的充分保證時，則應繼續履行合同；(3)假如當事人一方沒有另一方不能履行合同的確切證據而中止合同的履行，并給另一方造成損失，則應負違反合同的責任。

一般認為，明示先期違約應具備以下條件：1.違約方必須明確肯定的向對方提出違約表示，這種表示必須是違約方自愿、肯定、不附條件的表示，如附有條件，則應視為表示不肯定對方可以就所附條件做出新的承諾，故不屬預期違約；2.違約方做出違約表示須在合同履行期到來之前，否則則構成實際違約而不是預期違約；3.違約方做出的違約表示必須說明將要違約的內容，不能僅僅表示履約困難、不愿履行等不確定的意思表示；4.違約方拒絕履行的合同義務，對相對方，依據合同取得的利益有重大影響，以致簽約目的落空才構成預期違約，如違約方拒絕履行的義務是合同部分義務或從給付義務，不妨礙債權人所追求的根本目的，則不構成預期違約；5.違約表示必須無正當理由。所謂正當理由包括債務人依法享有的解除權、債務人因合同顯失公平的原因而享有的撤銷權、合同關系自始不存在、條件不成就、因不可抗力使合同不能履行、合同本身無效等等。對于默示預期違約，是指合同一方當事人的自身行為或客觀事實預示其將不履行或不能履行合同，其構成要件有：1.違約方以自己的行為使對方預見到合同履行期到來時，已無法履行如資金困難、瀕臨破產、標的物已轉賣等；2.一方當事人預見對方到期將不會或不能履行合同義務須有相應的證據；3.被要求提供履行保證的一方不能在合理的期間提供充分的保證。

由此可見，公約并沒有嚴格采用英美法系明示違約和默示違約的分類方式，而是將其分為預先根本違約和預先非根本違約兩種形態。守約方對先期違約的救濟方式是宣告合同無效或者中止合同的履行，無疑這較之其他違約救濟方式會造成更加嚴重的后果，影響著合同的目的最終能否實現。所以，公約對于先期違約的認定還是很謹慎、要求很明確的。不論是采用明示還是默示的方式，違約方言語行為都必須是會造成根本違反合同的結果或者將不履行合同大部分的重要義務。如果是一方當事人預期將不履行其一小部分非重要義務，則在法律上不構成先期違約。事實上，如果在法律上允許一方當事人對另一方當事人微小合同義務的預期違反視為預期違約，從而中止合同履行或解除合同，勢必導致預期違約救濟權的濫用，損害合同另一方當事人的利益。我國亦有學者指出“拒絕履行應當是對相對人從合同履行獲得的利益有重大影響，致使其合同目的落空”，這是構成預期違約的條件之一。

實際上，對于預期違約，在英美學界也存在一定的爭議。美國學者維爾斯頓批評道：預期違約的概念是不合邏輯的，因為在履行期限屆至之前談不上違約問題，當然也就不存在預期違約。預期違約制度要求表意人過早地履行其允諾的義務，從而增加了他所負擔的義務。尤其是法院常常難以確定履行期限到來時的市場價格，因此難以確定預期違約時的損害賠償額。但是，大多數學者則贊同預期違約規則。美國著名學者科爾賓指出：針對預期違約提起訴訟是合理的，因為預期違約人的違約降低了對方享有的合同權利的價值，因此給對方造成損害。允許受害人起訴，也可以迅速地了結他們之間的債務或賠償糾紛。

而大陸法系國家因強調實際違約，對預期違約一般都未作具體規定，長期以來人們也習慣于將違約行為等同于實際違約。通常認為，實際違約和實際違約存在以下幾點區別：(1)違約時間不同：實際違約是合同履行期已經屆至時，當事人不履行合同義務或履行義務不符合合同要求，預期違約是合同履行期到來之前當事人明示或默示其將不履行合同；(2)侵害對象不同：實際違約侵害的是現實的債權，預期違約侵害的是期待的債權；(3)違約形態不同：實際違約有不履行，遲延履行，不適當履行，其他不完全履行四種行為，預期違約是對整個合同的毀棄，是對諾言的完全違反；(4)行為表現不同：實際違約是現實的，客觀存在的不履行或不按合同約定履行合同義務，預期違約表現為將來不履行合同義務，是一種現實危險，它可能轉化為實際違約，也可能因違約方撤回違約的意思表示而消失。

在我國合同法的立法中，曾參考公約以及一些英美法系國家的立法就是否引進預期違約制度存在很大的爭議。有學者認為，根據我國《合同法》第94條第2項和第68條的規定可以看出，事實上我國合同法沒有完全采納英美法預期違約解除合同的制度，而是對大陸法上的拒絕履行和不安履行抗辯權制度進行改造以解決英美法上預期違約所存在的問題。也有人認為，《合同法》中的一些規定就是先期違約制度本身的體現，只不過合同法同時還采納了與先期違約有諸多重合之處的不安抗辯權制度，卻沒有很好的解決它們的配合協調問題。但大家所認同的是，先期違約制度確實較之不安抗辯權制度具有無可比擬的優勢。

1.預期違約制度比不安抗辯權制度更能體現合同法上的公平原則。如在是否以過錯為要件的認定上，傳統大陸法系理論認為，不安抗辯權的成立無須對方主觀上有過錯，只要其財產有明顯減少并有難為給付之虞即可，而預期違約則以過錯為構成要件之一；在運用的主體上，法國民法典只將不安抗辯權賦予買賣合同中的賣方，德國民法典則將之賦予雙務合同中有為給付義務的一方。這種主體的狹窄性不僅使得大多數合同當事人的權利得不到保護，更是限制了另一方當事人平等的權利。相比較而言，公約中規定的預期違約制度則平等地賦予合同當事人雙方以預期違約救濟權，更加注重合同雙方的利益平衡和權利平等。

2.預期違約比不安抗辯權所涉的范圍更廣，所囊括的情形更豐富。如不安抗辯權只賦予雙務合同中的一方當事人，而預期違約救濟權賦予任何合同的雙方當事人。另外，在確定構成預期違約的法定事由上通常有三：對方當事人履行能力明顯減弱、對方當事人履約信用有嚴重缺陷以及在履約的過程中有其他違約行為。而傳統的關于不安抗辯權的法定事由具有惟一性，如德國民法典第321條僅指“他方財產于訂約后明顯減少，有難為對待給付之虞”。

3.不安抗辯權是防御性質的權利，不具有任何主動性。因為抗辯權行使的時間只能是在其履行期到來以后被請求履行合同的時候；其行使的方式只是在受到請求權的攻擊時加以拒絕。而預期違約制度中，一方當事人只要有確鑿證據推定另一方可能發生違約情形，便可主動積極行使預期違約救濟權。兩者的性質有顯著差別。

由此可見，公約中規定的先期違約制度對我國立法具有很大的借鑒價值。我國合同法全面吸收和調整預期違約制度對于整個合同領域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1)加大對債權人利益的保護力度，允許債權人采取一定的救濟措施，防止實際違約的發生，當發生預期違約時索賠有據；(2)更加體現“誠實信用原則”及合同的嚴肅性，即使合同履行期未到，違約同樣要承擔違約責任；(3)有效地促使當事人履行合同，維護法律秩序，盡量減少和預防糾紛的產生，進而促進市場經濟健康有序的發展；(4)使我國違約形態體系和內容更加豐富和完善，縮小我國立法與世界先進立法水平的差距，從而在立法層面上更好的與世界接軌。

(作者單位：六盤水市委黨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