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年初七,南來市的機關單位上班了,一些企業也開工大吉。這是實行新放假辦法后的第一個年頭。一大早,民工余小同啃了兩個饅頭,就趕到南來市第七模具廠上班了。“勤快”這是他打工多年養成的習慣,“勤快”就是干活勤勞、動作又快。
臨出門時,艾不苦還窩在床上。余小同沒好氣地推他一把:“就是一只豬,睡到現在也該起床了。不抓緊出去找工作,帶的那點錢花光了,看你吃啥?”
艾不苦沒有理余小同,翻了一下身,照樣睡得像頭豬一樣。
余小同名字帶小字,年紀卻一點也不小,今年四十二歲。從十八歲到南來市打工,滿打滿算已干了二十四年。再認真算起來,余小同與艾不苦的父親艾向南一起,在南來市打工多年,兩人先是在建筑工地做泥水工,干了五六年,灑下的汗水可用車載斗量。他們用勞動建起了一座座高樓大廈,也在南來市找到了一席之地,當一撥撥打工人被城市無情冷酷地踹出去時,靠出賣體力的他們,依然奔走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里。幾年間他們熟悉了南來市,也喜歡上了這個很富有的南方小城。工余,他們就去找貴州老鄉。那時候工廠還不多,前來南來市的貴州人也不多,在工地旁邊的一間制衣廠里,兩人找到了幾位來自家鄉的姑娘。一有空兩人各自去請她們看電影。幾經交往,艾向南看中了一位名叫林中花的妹子。老鄉愛老鄉,這事好商量。沒半年,艾向南和林中花就睡在了一起,第二年就生下了艾不苦。因為家鄉距南來市有近千公里,艾向南與林中花的婚禮,是在生了兒子之后才回去補辦的。貴州是艾不苦的故鄉,南來市是艾不苦的出生地,更是他的第二故鄉。
余小同卻沒有這么幸運。當年他也與一位名叫宮翠翠的老鄉睡在了一起,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個女兒。名字還沒有來得及起,家里得知后竟叫他把這事黃了。余小同在家是獨子,年過五旬的父母,對傳承香火看得比命還重。余小同不肯,說還可以再生兒子。
兩位老人說:“若再生還是女兒呢?兩個指標用完了,你再生,鄉里鎮里會派人來把你的房子都扒了。這事沒得通融。”
余小同細想覺得老人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心里有了想法,再和宮翠翠在一起就覺得有些不自在。宮翠翠是個烈性女孩,一看余小同變了樣,很是生氣:“看我生了女兒就給我臉色看,生女兒是我的錯嗎?你想過就過,不想過就拉倒,沒你不信我就活不下去?”
余小同心情本來不好,被宮翠翠一說也生氣了:“別的女人一生就是兒子,你頭胎生的卻是女兒,你還理直氣壯。你也不問問,是不是自己沒本事。”
“你混蛋,你不是男人!”宮翠翠被氣得大哭起來,背著女兒,拿了行李一聲招呼不打就離開了南來市。一晃近二十年,音訊全無。余小同這事做得絕,老家的人都知道了這事,沒有姑娘敢再嫁給他。他的父母幾年前去世了,年過四十的余小同現在還是單身。
余小同離開出租屋一小時后,艾不苦才醒過來,他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是上午九點,便賴在床上想繼續睡,卻感到一陣陣沖動。他又拿過電話,按了一下號碼。半小時,一個叫小云的女人走進出租屋里。進了房,脫得一絲不掛就鉆進了被窩里,艾不苦把小云壓在身下,小云夸張地呻吟起來,破舊的鐵架床發出了痛苦的呻吟,吱咯吱咯的抗議起來。
完事后,小云裸著身子點了一支煙,冷笑著有些費解地對艾不苦說:“你一個毛頭小伙子,大白天不去找事做,卻找我來做這事,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艾不苦從床上爬起來,惱羞成怒,一把從小云的嘴里奪下香煙,用腳一踩,再從口袋里摸出一百元丟在小云的衣服上,很兇地說:“你快走,我叔叔若看見我嫖女人,會打死我的。”
“走就走。以為自己長得帥就了不起?來時急得像猴一樣,一弄完提了褲子就不認人。你是不是變態?”小云罵了一番走了。
艾不苦泡了一包方便面,三下兩下吃完,時間已是十點多了。他點燃一支煙,擰開了電視。腦子回憶與小云交歡的場面,覺得遠遠比不上第一次刺激。
2、南來市大型勞務市場,力加力人才職業介紹中心,在大年十二舉行了新年之后的第一場招聘會,平日里坐在寬大辦公室里喝上好普洱茶等著員工前來匯報的老總們,一個個連白開水也沒來得及喝上兩口,就親自趕到現場。民工荒像個惡魔一樣,正在強烈地破壞著老板們保持了多年的優越感。
這個時候是早上八點三十分,艾不苦從床上爬起來,跳下床連衣服的紐扣也沒系周全,就習慣地打開電視。昨晚央視三套播了奇志、大兵的經典作品,把艾不苦樂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他足足看了三個小時,已困得睜不開眼的余小同催了他多次,他才極不情愿地關了電視。此刻,艾不苦還覺得不過癮,想看看還有沒有重播。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看電視?”想等艾不苦一起去找工作的余小同,見到艾不苦缺心少肺的樣子,又氣又急地把電視關了。
“找工作又不是找媳婦,你著什么急?現在到處鬧民工荒,該著急的是老板,而不是我們這些靠力氣混飯吃的人。”艾不苦不緊不慢地說。并重新打開了電視,泡了一包方便面,從容地吃完,才與余小同朝力加力職介中心走去。臨出門時,艾不苦還不忘把MP3打開,把耳塞塞進耳朵,一邊走一邊聽音樂。那享受的樣子,根本不像去找工,倒像去旅游。
唉,十足的敗家子樣!余小同在心里長嘆一聲,他對幾天前暗中接了艾向南一百元錢,感到后悔不已。
余小同與艾不苦同住在貴州一個村子。他們所在的村子叫扁擔村,長條形像扁擔一樣的村子,只住著二十戶人家,遠看像一個人在挑東西。算命先生說,從風水學上看,這村子命帶勞累,村里人只有活做死做多做才能有飯吃。對此余小同深信不疑。大年初四,他就提出回南來市。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艾不苦的父親艾向南,把余小同叫到家里喝酒。酒是自家釀的包谷酒,香醇倒是不假,但是很烈。兩小碗倒進肚里,就像在胃里裝了一個小火爐,火燒火燎的。
冷酒熱了心腸,艾向南拿了一根過濾嘴香煙,遞到余小同的手上,為他點上火,才不緊不慢地說:“按輩分算,不苦應叫你一聲堂叔,對吧?”
見余小同點了點頭,艾向南又敬了他一碗酒:“老哥有個事想托你辦,你這次回廣東時,把不苦也帶上。”
“他愿去嗎?”余小同聞言有些吃驚。春節回家時,曾聽村人說過,余小同高中讀到二年級,就不想讀了,回到家里沒事干,把學習用品賣了五十多元,踩著自行車跑上八里路,整天泡在鎮上的網吧里打游戲,一玩就到深夜才回來。那個時候,艾向南與婆娘還在南來市打工。
艾不苦小小年紀就一副游手好閑的樣子,艾不苦的奶奶在村里人的指指點點下,又氣又急,就走路到鎮上去找他。她走的是山路,山路到鎮上只有五里路。老人一不小心,摔了一跟頭,滑到山溝里,再也起不來,老人的小腿摔了個粉碎性骨折。艾向南接到信息,慌得就辭了工帶著婆娘回到了老家。直到進入臘月,老人才能下床。
艾向南回到離開多年的老家,做了兩個選擇,一是把荒了的地種上了莊稼,二是把艾不苦“趕”到深圳去打工。艾不苦投奔了一位在深圳南頭的表哥,在表哥的張羅下進了一家電子廠,但做了不到三個月就辭了工,說是活干得多錢拿得少,沒意思。然后自己找了幾次工作都嫌不滿意,一直到春節前也沒再干過活,那段時間他過的日子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叫“混”。
“他愿不愿意去都得去。”艾向南感嘆,“小老弟,我跟你一起到南來市打工,滿打滿算已有二十年。你心里也清楚,這年頭山里人若不是打工,窩在山溝里就是被看作沒能耐的,娶老婆除了歪瓜裂棗,模樣周正點的姑娘哪個會看上你?再說回來,如果我不去打工,就沒機會認識不苦他媽,認識不了不苦的媽,不苦就來不了人世。你說,我能不趕他去打工嗎?為了他將來不打光棍,我就是用棍棒打,也要把他趕去。”
“那是。”余小同端起酒喝了一口,有些擔心地說,“這孩子心性高,怕吃不了苦。”
“這一層我也想到了。”艾向南用哀求的語氣說,“他叔,就指望你多帶帶他了。”
年初五到火車站趕火車,艾不苦用耳機聽MP3,手不扛肩不挑。艾向南挑著笨重的行李,跟在兒子的后面,倒像艾不苦花錢雇來的苦力。卸了東西,抹了一把汗,艾向南把一百元錢塞到余小同的口袋里。
“哥,你這是干啥?”余小同不肯要。
艾向南說:“到了那邊要你操心的事多,這點錢你買點煙。”艾向南回過頭來又說,“到了那邊,啥事你都得多聽叔的。別偷懶耍滑。”
艾不苦正在全神貫注聽周杰倫的新歌,邊聽邊搖晃腦袋,像吃了搖頭丸似的,艾向南說的話,他就沒聽進去一個字。
3、余小同帶著艾不苦來到力加力職介中心,已是上午的十一點,離上午招聘活動的結束時間只有半小時了。余小同對艾不苦說:“雖說現在鬧民工荒,找工作不難,但是畢竟也是老板出錢在雇我們,你也別太挑揀,碰到工資不是很低、活兒也干得動的就定下來,只有快些上班,才能拿到工資。拿到工資才是硬道理。”
“理是這樣,但我是不會湊合的。不令我滿意,我是不點頭的。大不了就不干。”艾不苦滿不在乎地說。
“你……”余小同被嗆得有些生氣了。如果艾不苦是他的兒子,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余小同強壓住怒氣,把艾不苦拉到一個人多的招聘檔前。那是一個服裝廠在招生產工。這個廠很缺人手,要招一百人。招了一個上午才招到八十人。正是因為缺人手,廠里開出的條件很優厚。一改過去要熟手、會技術的要求,熟手、會技術的給好待遇,一進廠就上崗,每月給一千八的薪水。干啥啥不會的也要,進廠之初第一個月的保底工資是五百元,廠里包吃包住,并安排技術人員對他們進行培訓。培訓后就安排上崗,每個月的薪水在一千三以上。
有這么好的事?余小同感慨不已,想想以前,他和艾向南前來打工的情景,為了找到一份有飯吃的活,他們從城南走到城北,見到穿制服的保安就本能地雙腿發軟,生怕被他們找個理由關起來,最后被遣返回老家。再看看現在,不懂技術派人教會,管吃管住還發工資,這是天上掉餡餅的事。余小同連忙拿了一張表過來,對艾不苦說:“侄子,快填啊。”
艾不苦卻滿不在乎地說:“你幫我填吧。”
正在招聘的一名工作人員對艾不苦說:“誰應聘誰填,別人不能代筆。”
艾不苦這才不情愿地拿過表格,胡亂填完,交上去又引來了工作人員的指責:“怎么這么粗心,連父親的名字也會寫錯?”
余小同要回表格一看,只見家庭成員一欄中,艾不苦把父親艾向南的“南”字寫錯了又涂抹掉,再寫。
“一個連父親名字也寫錯的人,可見做事是多么的粗心。”那名工作人員有些不滿地說,“工廠再缺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招的。你這樣的情況我們要交廠里討論后再決定招不招。”
“我侄子年紀小做事圖快,粗心就難免,請你們給他個機會吧。”余小同連忙說好話,“回頭我也會讓他改改這粗心的毛病的。”
工作人員見余小同態度誠懇,于是又取了一張空白表格對他說:“再填一次。注意啊,這次不能寫錯了。”
當著這么多應聘者,鬧出了寫錯父親名字的笑話,艾不苦臉上也有些掛不住,紅著臉對工作人員說了一聲謝謝,找了一個空位子坐下來認真地填寫。再交上去,一次通過,工作人員說:“你明天就到廠里來報道,參加培訓。”
走出職介中心大門,艾不苦望著不遠處的麥當勞,對余小同說:“叔,我請你吃頓飯吧。”
余小同說:“要吃就吃個五元錢的盒飯。”
“我請你吃麥當勞。”艾不苦豪氣地說,“吃五元錢的盒飯那是打發要飯的。我請客就要吃好的,不然就不請。”
“侄子你的心意我領了,出門打工不容易啊,本來帶的錢就不多,每一分錢都要算著花,能省就省。不要去花這錢。”余小同說,“不瞞你說,我和你爸出來打工二十多年,從來沒有上過一回飯館,花錢最多的一次就是每人出十元錢,湊份子買回兩斤豬頭肉和一瓶散裝燒酒,痛痛快快吃喝過一頓。”
“你那老皇歷就別翻了。”艾不苦大聲說,“叔,我身上還有五百多元。我出來的時候,我爸給了五百元,叫我省著花。臨出門的時候,我媽偷偷又塞給我八百元,叫我別餓著,找不到工作不要緊,要緊的是身子。來到這里一個星期,我花了我媽給我的錢,現在找到工作了,就要花我爸給我的錢了。”
“什么?你一個星期就花掉了八百元。”余小同很心痛地說,“侄子呀,你爸媽的錢掙得很辛苦,你可不能這么大手大腳地花啊。”
“怕什么,錢掙來就是花的。”艾不苦不由分說,一把拉著余小同走進麥當勞,點了兩份巨無霸漢堡包、兩份麥樂雞和兩杯加了冰塊的橙汁汽水,花了八十元。
望著衣著時髦的年輕人吃著漢堡包,喝著汽水,進城二十多年來第一次上洋快餐店的余小同,既心痛錢,又有些自慚形穢,他拿上一個巨無霸和一杯橙汁,走到餐廳門外,找個空地坐下來就吃。
吃著漢堡包的余小同透過玻璃窗,看到艾不苦又叫了一份薯條,粘著蕃茄醬,與那些城里的年輕人一樣,正有滋有味地吃著,他突然覺得,這個侄子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
4、艾不苦進廠只培訓半個月就上崗了。他做事不勤快,但是腦子管用,廠里技術員教的技術活學過就會。別人還在培訓室聽技術員講解、手把手教著練習,艾不苦已成了第五車間包裝組的正式員工,每個月能拿到一千三百元的保底工資了。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車間主管還勉勵了艾不苦一番:年輕人靈活,上了班就要好好干活。要永遠記住一點:打工打工,不吝嗇力氣、勤勞放在第一位,聰明能干放在第一位。靠耍小聰明,不真干實干,到頭來就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艾不苦對主管的話不以為然,但是他也不好公開反駁,只是象征性地點了點頭就進了車間。這家服裝廠不大,只有五百多人,主要業務是以加工定單為主。當下正是生產的旺季,廠里接到了幫忙加工一萬件童裝的訂單,工人一上班都忙個不停。一個上午,除了上幾次洗手間外,艾不苦幾乎沒有停過。中午是在廠里吃,有五花肉煮豆腐和蕃茄雞蛋,伙食不錯。吃了飯休息了半小時又接著干。晚上六點下班,艾不苦在廠里吃了晚飯,回到出租屋沖了涼就上床睡覺。再不睡,他覺得就會垮掉了。睡到下半夜醒過來,才見到剛剛上完夜班的余小同,帶著一身疲憊從模具廠回到出租屋,他顧不上沖涼,擦了一把臉,連衣服也沒脫,就倒在了床上,片刻房里就響起了很有節奏的鼾聲。
一連幾天都是這樣,艾不苦回到出租屋就睡,睡到下半夜才見到上完夜班的余小同回來。家里整天沒人打掃,臟得就像豬窩。周末,艾不苦不用上班,他又是好好地睡了一覺,起來吃了一包方便面,走出出租屋來到街上的一間家政公司,接來了一位鐘點工幫忙打掃衛生。工錢已講好,不按時間只按整間房子來計,干一次給二十元。
艾不苦把房子很放心地交給了那位來自四川的大嫂,他自己來到離出租屋幾百米處的齊奇網吧上網。進了網吧,艾不苦沒有像以前一樣狂玩網上游戲,而是在QQ上輸入了一個號碼,在尋找一個網名叫“風中荷花”的女子。
大年初四,艾不苦隨余小同從老家出發,經過一夜的火車顛簸后,次日來到南來市。睡了一覺,余小同給幾位沒有回家的老鄉送家里捎帶的食物去了。艾不苦就一個人到齊奇網吧來玩。打了一輪網上游戲,他見到QQ上閃了起來。是一個號碼提出要加他為好友。點擊之后,艾不苦再沒心思打游戲了,因為他見到這位名叫“風中荷花”的在QQ上貼了十多張照片,看樣子“風中荷花”只有十七八歲,長得很清純。
艾不苦隨手打出:“為什么要加我為好友?”
風中荷花回復:“因為想認識帥哥啊。”
艾不苦又問:“為什么想認識帥哥?”
風中荷花回復:“因為我想和帥哥睡覺。”
如此年輕貌美的女子竟像花癡一樣。艾不苦再打出一行字,問:“你是不是花癡?”
風中荷花回復:“我是色女。”
艾不苦也回復:“你是色女,我就是色狼。”
對方回復一個撒嬌的表情:“那我們就是一對了。”
艾不苦再回復時,對方已下線了。他不禁有些著急。正想怎樣能再找到風中荷花時,他聞到了一股香味,回過頭只見一個女子笑著站在他身后,此人正是風中荷花。
風中荷花也在這里上網,她乘艾不苦上洗手間的時候,拿到了他的QQ號碼,然后就加他為好友。風中荷花夸贊艾不苦長得很帥,要他這位帥哥請她喝酒。艾不苦想也不想就把風中荷花帶回出租屋。這個時候是下午四點多,余小同要在老鄉那里吃了晚飯才回來。
艾不苦關上門,拿出從家里帶來的米酒倒了兩杯,再拿出家鄉的花生請風中荷花吃。一杯酒喝完,艾不苦有了三分醉意,他說:“你比照片上好看。”
風中荷花媚笑說:“我沒穿衣服的樣子還要好看,你想不想看?”
艾不苦說:“你怎么這樣說話?”他又喝了一杯酒。
風中荷花挑逗說:“你心里想啥,我還不知道。看你這樣子,我想你肯定還沒見過女人的樣子。既然我喝了你的酒,不如我就犧牲一回色相,讓你開一眼葷。”說完不等艾不苦反應,就脫得一絲不掛,轉個身,咯咯咯地笑幾聲,問:“好看嗎?”
艾不苦熱血上涌,竟上前去想摸一摸風中荷花的身子。風中荷花笑著閃開了,說:“陪你睡也可以,但你要給我錢。看在你請我喝酒、更重要的是你是帥哥的份上,你給我一百元就行了。”
艾不苦連忙點說:“行。”整個過程,都是風中荷花在做,艾不苦有一種靈魂出殼的感覺。臨走的時候,風中荷花對艾不苦說:“我也是從貴州出來打工的,我的真名叫小云,以后想我了還可以再找我。”說完給艾不苦留下了手機號碼。
隔了兩天,艾不苦又把風中荷花叫到出租屋做了一次。此后就一直沒有聯系過了。早晨起來,艾不苦試著打她的手機,發現她關機,在QQ上也沒有找到她。
5、余小同下班回來見到一個女人在搞衛生,嚇了一大跳。待弄清是艾不苦請來的鐘點工后,氣得破口大罵:“你打工才掙幾個錢,還學城里人花錢做家務?”
艾不苦不急,說:“叔,我們出來打工為了什么?”
余小同說:“當然是為了以后能過上好日子。”
艾不苦又問:“好日子的標準是什么?城里人過的算不算是好日子?”
“城里人的日子當然過得比我們好。”余小同說,“你提這個跟出錢請人打掃衛生有啥牽連?”
“當然有了。”余小同說,“城里人過日子圖的是舒心,要過舒心該花的錢就不能省,現在社會分工很細,我進廠打工多辛苦,干了打工的活家務活就請人干,就當是掙了錢買享受。叔,這錢我出,你別管了。”
余小同長嘆了一聲,再沒話說。他心里明白,想要勸他這個侄子改改這樣的做法也難。
今天余小同不用上夜班,買回一瓶散裝老白干,倒了一大碗,就著一碟花生米,喝了起來。這種酒很便宜,一斤只要二元錢,但是度數很高。一碗酒喝進肚里,他提前蒼老的臉變得一片黑紅,有些怕人。
“叔,你有啥心事?”艾不苦有些擔心。
“叔是有心事,這心事擱二十年了。”余小同又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大口,被嗆得咳嗽了一陣,平靜下來才說,“當年叔與一位名叫宮翠翠的女人,生下了一個女兒。因為家里反對,婚事就黃了。那時候叔一門心思想再找一個。十幾二十年過去,叔還是單身一人。叔就想這是叔做了虧心事,遭到了報應。叔年紀大了,再找女人結婚成家,這輩子怕是沒指望了。”
“叔原來是為這事難過。”艾不苦不當一回事地勸道,“你才四十多歲,怎么沒指望,城里的人男的、女的五六十歲才結婚的多的是。我聽說請來做鐘點工的四川大嫂,就是離了婚帶著一個十歲的女兒過日子。改天我幫你問問,看她有沒有這心思。”
“哎,你別操這個心了。”余小同嘆了一口氣說,“叔已沒有這個念想了。”
“叔,難道……難道你不想和女人睡覺嗎?”艾不苦想起和小云在一起的場景,不禁問道。
“叔是孤佬命,想也白想,就不想了。”余小同說,“叔現在最牽掛的人就是她們母女。這幾年叔托了很多人打聽她們的音訊。聽說宮翠翠也一直沒嫁人,帶著女兒靠打工過日子。幾年前因為身體不好,回到了鄉下,她女兒長大了,也來到南來市打工。不知她叫啥名字,想找她也沒有門路。”
“叔,你這么著急找她們,是不是還想和她們成為一家人?”艾不苦問。
“叔是沒有這個福分了。”余小同說,“人越上年紀越想求個心安,叔當年為了一己之私,把人家黃花閨女睡大了肚子,就因為她生了女孩就把人家踹了。害了人家也害了自己。叔想補償一下她們母女。你是叔的侄子,叔不瞞你。這十幾年來叔打工攢的錢,叔都存著,為的就是將來找到女兒后,能交給她。這樣叔的負罪感也會減輕一些。”
艾不苦又說:“叔你說的宮翠翠有名字容易找,你的女兒沒名沒姓,要找到她怕是比大海撈針還難。我想出一個辦法,就是在報上電視上發尋人啟事。”
“那該咋寫?”余小同眼睛一亮,覺得這法子不錯,“侄子你幫叔叔辦,登報的錢叔明早給你。”
次日,艾不苦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在《南來日報》辦理了尋人啟事。當天夜里,臨下班前廠里突然通知:因為臨時接到一份訂單,需要趕貨,所有工人要加班。
艾不苦找到車間主管,說:“我已約了人有事要談,今晚我不能加班,我要請假。”
“天大的事也沒有廠里趕貨的事大。”車間主管很生氣,“這批貨是要出口日本的。日本人對于交接貨的時間不是以天來計,而是以小時以分秒來計的,超過一小時,這批貨就可能被退回來。如果你還當是廠里的一份子,這個時候就要與工廠同進退,把約人的時間往后推。”
艾不苦說:“你說的我明白,但是我干了一天的活,我不想加班。勞動法也有規定,一天上班時間不能超過十小時。如果我加班的話就會違反勞動法。”
艾不苦這樣一說,另外幾名工人也跟著說不想加班。主管馬上表態:“這事我做不了主,要報廠長批準。”
片刻,接到電話的廠長趕來了。這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他對艾不苦說:“看了你的資料,才知道你是艾向南的兒子。我跟你爸認識。當年我在搞建筑,是工地包工頭,你爸在工地做泥水工。你爸每天下班前都找我問:今天要不要加班。一聽要加班,你爸就很高興,笑著說今天又可以再掙十元錢。你在工地出生的,也算是打工人的第二代,為啥你就不能學一學你爸?對加班這么反對。”
“我不加班就是因為我不想再像我爸那樣活得窩囊。”艾不苦理直氣壯,“再說,我不想為掙錢而加班。”
廠長嘆了一口氣,耐心地說:“這次因為訂單來得突然,為顧全大局,你是不是能改變一下你的看法和做法,先配合把這批貨完成了?”
艾不苦說:“我不想加班,你說什么也沒用。”
“你是我見到的打工人中最沒有職業道德、最反骨自私的一個。”廠長終于被激怒了,“那好,你去廠里領了這個月的工資和一個月的補償,立馬走人。從此我不愿再看到你,也不會讓你再踏進廠門半步。”
6、艾不苦從服裝廠領回兩個月的工資,回到出租屋連睡了兩天懶覺,才告訴余小同他被工廠辭退了。
得知艾不苦是因為不肯加班而被辭退的,余小同很生氣:“出門打工哪有不加班的。加班多好,不用去玩還有錢拿。你不肯加班被老板辭退,說得過火一點,就是罪有應得。你啥也不要說,趕緊再找新的工作。”
第二天早上,艾不苦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吃了一包方便面后,便去了力加力職介中心。與他想像的一樣,仍有一百多家企業在招工。艾不苦直截了當地對工作人員說:“我想找一份新的工作,要求工資待遇不用很高,但是不用加班的。”
工作人員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他:“不用加班?哪家單位不用加班?我們也想找,你幫我介紹介紹,我們一樣付你介紹費。”
“你照你這么說,這樣的企業是找不到了?”
一個工作人員笑了笑對艾不苦說:“小兄弟,你想找不用加班的工作這是沒指望的。我勸你現實一點,能找到一份加了班能拿到加班費的工作就不錯了。”
艾不苦說:“謝謝你的好意。我想再找找看。”
他回到出租屋,吃了午飯又上床睡午覺。躺在床上一時難以入睡,眼前就出現了與小云第一次做愛的情景,身上就有了強烈的沖動。他起身給小云打電話。電話還沒通,他就按掉了按鍵,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在變壞,是在墮落,真的像小云所說的那樣,自己一個大小伙子,大白天不去找事做,卻找她來做愛,是腦子有問題。
躺回床上,欲望又在折磨他。那事沒做就只有想的份。一旦有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第三次,就像放飛了欲望之鳥。翻了幾次身之后,理智被欲望之水所淹沒,艾不苦還是禁不住給小云打了電話。可是小云的電話關機了。
第三天,艾不苦又到城南的力源人才市場,一位四十出頭的女人接待了他。聽完艾不苦的要求,女人露出了一臉的鄙夷:“想找不用加班的工作,那你還出來干啥?回家做你的太子爺吧。不但不用加班,連班也不用上,多逍遙自在?”
艾不苦想解釋一下,女人黑起臉說:“快滾,全都像你這樣要求工廠不用加班,那就沒人做老板了!”
第四天,艾不苦又到城北的眾人人力市場。一位五十歲的大叔冷著臉,譏諷道:“想找不用加班的廠很容易啊,你老爸、你爺爺開的工廠,你想不加班就可以不加班。”
艾不苦就有些絕望。一連幾天都不出去,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過起了與豬一樣的日子。
余小同很著急,天天催他去找工作。艾不苦卻說:“急啥,那兩個月的工資我才用了五百元,還有兩千多呢。不到用完我也不想再去找工作了。”
余小同有些悲哀地問:“你出來打工就是為了你自己?你給家里寄過一分錢嗎?”
艾不苦卻說:“我工作的事還沒有著落,自然是不會給家里寄錢的。以后我會。”
余小同不再和他說話,拿出一瓶散裝老白干,一個人又喝起了悶酒。
艾不苦說:“叔,尋人的事還沒有回音。我再幫你想想辦法。”
余小同沒有應他。
找工作的事沒有著落,艾不苦又泡在了網吧里。這天晚上,艾不苦正在中國游戲中心玩一款游戲時,他掛在網上的QQ閃了幾下。風中荷花告訴他,一個月前,她回了一趟家,去看望生病的媽媽。手機一直關著,就沒有聯系上。回來后,她沒有回南來市,而是到了離南來市三十公里外的新南市。
艾不苦問:“你還是做那事掙錢嗎?”
風中荷花回復:“不做這個,我能干啥?”說完,不等艾不苦回復,她又說:“回來后,我聽一個朋友告訴我,有個人登報在找我和我媽。一開始我不相信,那個人就把報紙剪下來給了我,我才相信。我在南方除了幾位老鄉外,再沒有親友,不知道這個人找我們干啥?如果能給我一大筆錢,那該多好。呵呵。”
小云就是余小同苦苦尋找的女兒!
艾不苦回復了一串的“……”,就連忙下線。這樣的結果真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艾不苦心想:如果告訴余小同他的女兒叫小云,她曾在南來市做過三陪,艾不苦在出租屋里與她上過兩次床,余小同可能會瘋掉。
艾不苦從網吧出來,到商場買了兩瓶“百年糊涂”,回到出租屋,請余小同喝酒。一瓶見底,艾不苦喝高了,他抱著余小同放聲大哭:“叔,我明天就去找工作,加班我也不怕了。”
責任編輯:鄢文江
題圖插圖: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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