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叔送肉

炳叔和昌叔同一個村，年歲相差無幾，都年近古稀。

炳叔年輕時在一個縣的公安部門工作。那一年，炳叔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打成“右派分子”，被譴送回鄉勞動改造。

昌叔目不識丁，一生務農。但昌叔膽子大。說話聲也大。那年村里山高林密，常有野豬出沒傷害農作物，昌叔帶頭去打獵，經他手用火藥槍’打死過四五頭野豬，曾風光一時。

文化大革命運動中，膽大敢為的昌叔當上了大隊民兵營長，大權在握，整天背著“漢陽造”的步槍走村串戶。耀武揚威。

炳叔是“右派分子”，當然是昌叔加強管制的對象。

一天，大隊部舉辦“五類分子說清楚學習班”，因炳叔拾來交給生產隊的牛糞中有泥沙，昌叔硬說炳叔“破壞生產，不服改造”，炳叔被關押三天三夜。由于炳叔死不承認“罪行”，結果被昌叔帶領民兵毒打一頓，炳叔的頭、口、鼻都被打破，血流不止，左手肘關節被打斷。

由于當時政治氣候和醫療條件。炳叔的肘關節沒治好，造成終生畸形和功能障礙。

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

后來，炳叔被上級平反落實政策，回原單位公安處工作。60歲那年炳叔辦理了退休手續，每月1700多元退休金。炳叔惟一的兒子阿祥大學畢業后在大亞灣核電站任工程師。

再說昌叔。他一直務農，愛貪小利，村里人對他有不少意見。十多年前一天，昌叔爬上房頂檢修漏水瓦面，不小心從瓦面上掉到地上，雖大難不死，卻造成腰椎骨折，治療后，仍留下跛腳的后遺癥。他惟一的兒子阿光天生不聰明，呆頭呆腦，講話口吃。因“讀書如畏虎”，初中未讀完，到特區去打工。快40歲，才經人介紹娶了一個離異的，“長短腳”的江西妹。

如今，退休后的炳叔除了時不時與炳嬸去惠州大亞灣兒子處小住外，大都住在村中自建的三層小樓里。種花種草，聽歌飲茶，看報觀魚，安享晚年。

如今，昌叔在鎮殘聯的幫助下，在村頭大路邊租了一間小店，開設單車修理鋪，為路人、中小學生修理單車。加上鎮里每月有50元特困補助而度余生。

每天，閑來無事的炳叔和村中的退休人員結伴散步到村頭店鋪，當然也包括昌叔的小店，談天說地，講古論今。講天下奇聞……然后各自買點鮮魚、豬肉、日用品等回家。看到炳叔他們每天大魚大肉，聽到炳叔他們自豪、歡樂的言談，昌叔心中在猜疑：炳叔他們好似在戲弄我，奚落我。因而心中悶悶不樂，低頭不語，聯想到自己今天這般田地，不禁淚水暗流。

每當這時候。細心而又善解人意的炳叔。總會轉換話題，以解這尷尬場面。

一天，聽說昌叔做了阿公，添了孫女，炳叔向他道賀。不問則已，一問則把昌叔的淚水問出來。原因是昌叔的兒媳患有貧血病，產后身體十分虛弱，家里窮，買不起營養品。而且，兒媳奶水不足，孩子出生一個多月了，由于吃不飽，整天哭鬧不停，生長緩慢，非常瘦弱，一家人急得六神無主。

炳叔聽后。安慰了昌叔幾句。

第二天，炳叔把買來的二斤豬肉掛在昌叔小店的墻上，然后與大家談天說地，喝了幾杯茶，說去老年人活動中心下棋。中午，昌叔沒見炳叔來取豬肉回去。黃昏時分。昌叔準備關門了。仍不見炳叔來，昌叔自言自語地說：“炳叔貴人多忘事，下棋下到不知天晚了，豬肉放了一天，快要變味了。”

于是。昌叔打電話到炳叔家。炳叔接電話說：“唉呀!你不說我都忘記得一干二凈了。現在天快黑了，豬肉我不來拿了，你帶回家煮來食吧!”隨即，把電話掛了。這時，昌叔心里很感動，心想：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也好，就帶回家去給兒媳加點營養，可能會增加一些奶水吧。

三天后，炳叔又買了個大豬腳來到昌叔小店。照例把它掛在墻上的鐵釘上。

昌叔說：“阿炳，這幾天怎么沒見到你?”

炳叔說：“走親戚了，去喝喜酒。”

昌叔說：“你的豬肉我吃了。多少錢，我還給你。”

炳叔說：“算什么錢?吃完就好，作為我送給你的。今天，我買了一只豬腳放在你這里，我去老年人活動中心看一看。”說完，朝門外走去。

又到了中午，炳叔打來電話告訴昌叔：“我今天臨時決定與幾個朋友到縣城，今天回不來了，那只豬腳你帶回家去給你兒媳食用。”昌叔還未回話。電話又掛了。發出了“嘟嘟”的聲音。

放下電話，昌叔喃喃地說：“這多不好意思啊。我不能白食你買的豬腳啊!”

此后，每隔三幾天。炳叔都有豬肉、鮮魚、雞肉寄放在昌叔店內，炳叔總是有忘記帶回去的理由，都是要昌叔趁早帶回家去自行煮食……

為何炳叔一而再，再而三把鮮肉忘記在自己小店里?昌叔百思不得其解!

想想這些日子來，兒媳自從多次食了炳叔買的鮮肉奶水明顯增多，孫女吃得飽飽的，不哭不鬧，安然入睡，昌叔對炳叔充滿了感激之情。自言自語地說：“豬肉魚肉真是好東西，真要好好感謝不記前仇的阿炳啊!”

這天上午。笑容滿面的炳叔又提鮮肉向昌叔小店走來。昌叔看到后，馬上一拐一拐迎上前。炳叔關切地詢問了他兒媳和孫女近況。

昌叔動情地說：“我要感謝你。自多次食了你忘記帶回去的鮮肉后。兒媳婦身體好多了，奶水也多了，孫女面色也天天紅潤起來。今天。你來了就好，我要把這幾次買肉的錢還給你。我不能‘無功受祿’，白食白拿你的東西啊!”

炳叔接聲說：“阿昌。老實說。這些豬肉魚肉是我真心實意送給你的。自那天知道你兒媳奶水不足，孫女哭鬧后。非常同情。我知道這是營養不足引起的，我有心要幫你，又怕當面送豬肉等東西你不領情，因此我把豬肉放在這里，借故忘記了，才打電話叫你帶回家去。”

炳叔說完后。用畸形的左手又把200元塞進昌叔的口袋里，昌叔正想推卻時，炳叔按住了昌叔的口袋。說這錢要給他孫女買奶粉。

此刻，如夢初醒早已熱淚盈眶的昌叔緊緊握住炳叔的左手，百感交集地說：“阿炳。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一生都感到慚愧。你如此寬宏大量。不計前仇。真是宰相心腸啊!”

炳叔說：“事情都過去了。別提它，那是時代造成的，主要責任不在你。現在，你要保重身體，養育好后輩，你家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

昌叔聽了，滾下了兩行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