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通過劉傳、莊稼等陶藝大師以及國外雕塑大師的創作心得體會,談了筆者對石灣陶藝創作中傳情的理解與體會。
關鍵詞 石灣陶藝,傳情,劉傳,莊稼
佛山是一座具有一千三百多年歷史的文化名城。石灣陶塑以人物的塑造最為突出,俗稱石灣公仔。人物塑造素以形神兼備、氣韻生動而著稱,不同人物、不同形象、不同性格均能細致刻畫。因此具有儀態萬千、引人入性的藝術效果。
劉傳大師在《論傳神》中,對于藝術情節的處理與表現,提出“宜起不宜止,宜藏不宜露”的十字真言。“宜起不宜止”,是掌握故事情節發展的高峰,在特定的時空環境下捕捉關鍵時刻的一剎那,呈現特定人物鮮明生動的神態,使欣賞者對進行中的情節發展產生更多的遐想,從不斷的探索聯想中享受藝術美的盛宴。為了激起欣賞者的聯想與共鳴,并進而博得觀者會心的一笑,除應有生動的情節外,創作者與欣賞者對故事情節的發展也應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與體會,例如劉傳在1955年創作的《武松醉打蔣門神》作品。看過《水滸傳》的人都知道武松是一個見義勇為的英雄,蔣門神雖然身材魁武、橫肉滿身,是十足的土霸王,但他終究被一身好武功而又壯健的武二郎打得伏地求饒。在此情節上怎樣才能更好地突出兩者的關系,而又能把人們帶到處身其境為武二郎而助威喝采呢?這件作品中選擇了兩者將打未打的情節來揭示故事發展的高峰。這樣的處理情節,使欣賞者能夠跟隨故事發展而進行聯想,同時又能盡情地享受藝術給予的美感。反之,如果將這段故事情節表達到終局,這種“一覽無遺”的藝術表現,是不會引起人們多大的興趣。成為吸引力不大的藝術品,這終究不是藝術家們所追求的目的。
“宜藏不宜露”是指作品出來的意境,要含蓄、有深度,不宜清澈見底、一目了然。“藏”是以小見大、以少概多,以有限表現無限,才能達到神余言外,令人贊嘆不已,而又回味無窮的境界,露則韻味全失,王國維《人間詞話》說的“言有盡而意無窮”正是這個道理。究其原因,在藝術的領域里,不論是文學、雕塑、繪畫,含蓄美是一共通法則,達芬奇的名作《蒙娜麗莎》亦是以神秘不可捉摸的微笑來俘獲觀眾的眼球而著稱于世。
藝術的表現以傳神最重要,傳神才有感染力,才能引起共鳴,才能百看不厭、回味無窮,發出由衷的贊嘆。屬于民窯的石灣公仔之所以能留傳至今,歷經宋元明清而不衰,甚至隨著資訊的發達、商業的繁榮、旅游的興盛,有愈來愈俏的趨勢,究其原因,最重要者莫過于石灣公仔生動傳神而具備卓越特殊的韻味。西方人會批評中國的雕塑藝術,認為抽掉了佛像雕塑便黯然失色,雖失之偏頗,但亦有其道理,對于東方的藝術表現如何才能達到生動傳神?除上述所說的“宜起不宜止”,“宜藏不宜露”,劉傳認為技法的運用相當重要,在《論傳神》中,劉傳大師說道:“我認為,面部表情的刻畫或是衣紋動態的處理都離不開‘平板直’、‘圓彎凸’和‘向上、向下’這八個字……一般地說線面的‘平板直’代表靜和剛硬,而‘圓彎凸’則代表動與柔和。‘向上’代表動,富有朝氣、威武,‘向下’則代表衰退、消沉和下垂”。換句話說,也就是以平直的衣紋塑造靜和剛勁的精神,而以圓、彎的衣紋表現作品的動與柔和,喜則線條向上,皮肉鼓起,怒則線條緊張有力,收縮平直,哀則線向下,肌肉下垂,樂則線條松弛,寬裕飽滿。西洋十九世紀法國雕塑大師羅丹認為,作品不但要外在形貌逼真,更應該追求內在的氣質和生命力的表現,也就是形神兼備。在《羅丹藝術論》中說道:“當一個高明的雕塑家塑一個人體的時候,他表現的并不止是幾根筋肉,而是彈撥筋肉的生命,……還不止是生命……而是一種支配的‘力',這‘力'或是嫵媚,或是暴烈,或是愛的柔情,或是力的緊張傳達給肉體”。他非常贊成公斯當說的“……雕塑……切不要從廣處著眼,而要從深處著眼……要永遠把一個平面當作是一個體積的邊緣看,當作向著你的一個尖端看。這樣你便可悟得雕塑的學問了”。
在此要特別說明的便是,中國的雕塑或因千年來體教的束縛,認為裸體是丑的,因此對衣紋的意境處理特別講究且已制約化,所謂“吳帶當風”、“曹衣出水”,前者形容衣飾的飄揚風動之勢,后者形容曹衣出水時稠疊貼體之狀,籍此加強表達人物的內心感情,使整個雕塑作品栩栩如生。而西洋雕塑則借裸露的肌肉,尤其是橫紋肌,來強調肢體的動作,展現力與美。石灣陶塑大師莊稼說:“衣紋的基本規律是人體運動過程中受牽引關系所制約而產生的起伏聚散變化,掌握這個規律,便能運用自如。有起必有伏,有聚必有散,起和聚是貼近解剖部分,其形狀是緊、薄、實、窄的線狀。伏和散是不貼近解剖的空洞部分。其形狀是松、厚、虛、闊的形和影。線和形受牽引力的制約構成前后左右的有機聯系,變成渾然一體,這就是衣紋變化規律的規律”。劉傳也說道:“衣褶除了陰陽聚散有一定規律外,首先衣紋必須服從內格(解剖),還有由于力的牽引關系而產生了有起必有伏,有聚必有散的自然規律”,因此在他的作品經常有運用“動中有靜、粗中有細、起中有伏”的對比,表現主題的特質及情緒,并以主觀意象把欲體現的動機形象放大,其實這也是中國自古以來雕塑作品的基本特征。
一位杰出的藝術家,觀察要敏銳,不單只看表面的形象,還要透入內心世界,為了創作,劉傳“常常蹲在街邊、廟角、渡頭等熱鬧場所,仔細觀察來往人們的動態,活像一個不開口的看相先生”。同時石灣陶塑藝術中對于靈魂之窗——眼睛所顯露的眼神特別重視,不但有獨到的看法,而且也研究出搓珠、鑲眼、點睛的技法。每一件杰出的石灣公仔作品為了配合整體的意境、追求內在的世界,從結構的輪廓就開始營造氣氛,經過人物的造形、衣飾的處理、釉色的襯托、臉部細紋的刻畫,最重要的是要達到畫龍點晴、綠葉襯托紅花之效果,因此對眼神的探索均下了很大的功夫,或閉目入定,或暝目聽息,或脈脈含情,或虎視眈眈,或目不轉睛,或目光如炬,或醉眼惺忪,或眉開眼笑,或怒目圓睜,或睥睨群雄,或眉目傳情,或凝神遐想,或目光犀利,或目瞪口呆,或全神貫注,或慈眉善目,或橫眉豎目、目光炯炯,或瞪眼突睛,不一而足,視、見、覓、瞄、瞅、睹、盼、睇、瞧、眩等等不勝枚舉。創造這么多形容眼神的片語只字來表達主題人物各種不同的內心世界,這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微獨到之處,恐非西洋藝術家所能望其項背。
在造型夸張方面,劉傳大師對此也有相當細致的看法,而且講得非常具體透徹,他說:“在藝術上能否運用好夸張的手法,是作品能否達到傳神的關鍵。如果在藝術上越能恰當地運用夸張的手段,作品的性格就越發強烈,思想性越深刻,主題越明朗,感染力也越大。但夸張是有一定原則的。我認為:夸張應該在寫實的基礎上去夸張,夸張到一定程度便要適可而止。要做到四個服從:一、要服從真實的基礎;二、要服從主題的需要;三、要服從藝術美的觀點;四、要服從視覺產生錯覺的需要。”莊稼大師對此也有鞭辟入里的說明,進而提出傳神三法:(一)調整比例。根據刻畫人物典型性格要求,對人體進行夸大或縮小,突出或削弱,拉長或縮短等的藝術處理。例如民間創作口訣中的“文長武短”,即屬于此類。(二)特殊強化藝術處理。如讀書的“看”字,醉酒的“酣”字,要作特殊強化。(三)加意特寫。在作品最引人和最有趣的部位,作特別細膩的描寫。
劉傳大師的《論傳神》可以說是一篇經典之作,雖然在力與美的論述還未若法國雕塑大師羅丹的精辟,但傳統夸張的觀點、概括寫意的藝術手法則暗合現今雕塑的潮流,而對眼神傳“真”的藝術亦有深刻而卓越的見解與體會。展望未來,石灣陶塑應該在既有傳統的基礎上,勇敢地去突破、創新,畢竟傳統的石灣公仔,在藝術境界已達巔峰造極,掙脫傳統的束縛,才能創造另一個藝術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