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眼看“醉人”

那是中午時分，因下午我要去參加一個會議，因此，午飯后我就急急忙忙登上從縣城開往A市的中巴往會場趕。

中巴從車站開出不久，行駛至城鄉結合的“快活林酒家”門口時，樹陰下有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示意上車，說到A市。這趟車乘客特別多，剛好我的對面有個空位，乘務員示意該男子坐在那里。車繼續前進。

我看了看這個肥男，只見他大腹便便，皮帶松落在臍下，滿口黃牙，嘴含牙簽，面色通紅，全身煙酒味，一個陳舊公文包放在膝蓋上，口里不時打著飽嗝，散發出的魚蝦海鮮味老遠都能隱約聞到……顯然，他是在“快活林”酒足飯飽后前往A市的——我猜想。

不一會，肥男的手機響起，他接聽后說：“什么？張田華兒子闌尾炎要做手術借錢？借2000元？不行……廠里還欠他兩個月未發的3000元工資？大家都未發嘛，不只他一個人……好，好，那就先付500元吧！”說完，掛機。聽口氣是廠里財務打來的，有職工要錢急用請示他——我猜他是廠長或老板。

一陣鈴聲，肥男手機又響起，他真是大忙人啊。只見他全神貫注，鄭重其事地說：“孫主任，你好！沒有午休啊？好的，好的，你的事我怎敢忘記？那東西已搞到了，放在我這里，明天晚上我一定專程送到你府上。放心吧！多少錢？小意思，我全埋單，只要你多關照老弟就是了。好，好，明晚見，拜拜！”聽他表忠似的口氣和阿諛奉承的話，這個孫主任不是一般人物，要催他辦什么事。

肥男掛機后，閉目養神，昏昏欲睡，車廂一片安靜。幾分鐘后，他的手機又響起，肥男睜開惺松的雙眼，仔細察看了號碼后，連忙咽下一口口水，肉麻又溫柔地說：“阿麗呀，吃了飯嗎？中午怎么不休息啊？睡不著？什么？那條項鏈款式不好？不中意？價值5500元啊！你知道這么貴重就好了。什么？你在商場里又看中了很美的項鏈？8000元？這么貴？好，好，不要耍孩子氣嘛，只要你高興，你中意，晚上帶你去買，再買……，我現在正‘打的’往你那里趕啊！很快就到。洋參雞湯都燉好了？你太好了，想得真周到……啊，你都己經洗好澡了？好！好！好！”說完在電話中一個飛吻。看到肥男得意洋洋的樣子，顯然，電話是情婦打來的，全車人聽了一陣訕笑——我猜這個人是大款或大官吧？

汽車飛馳，涼風習習，雖是中午，但全車人都被肥男的精彩對話引得精神亢奮，毫無睡意。

“鈴……鈴……”如同熱線電話般繁忙，肥男的手機又響了。正在心潮激蕩，浮想聯翩的肥男一看手機不耐煩地說：“什么事？你感冒發燒？我又不是醫生，找我有什么用？無錢？頭半個月給你的300元呢？買油買米交電費也不要300元，錢用到哪里去？你想辦法，我也無錢！四天沒有回家又怎樣？我很忙，今天石場里的碎石機又壞了，今晚還是回不來，我現在正和人一塊修碎石機，滿手都是機油，午飯還沒有吃呢！好了，好了，煩死人，我正在廁所里，別再啰嗦了……”說著，悻悻地掛機，嘴里還在嘟噥著——我猜是他老婆打來的電話。

全車人聽得一清二楚，大家先是驚愕繼而嬉笑接著變為氣憤——因為他把車廂說成廁所，大家在廁所里，真是氣人！

此時此刻，我偷笑的同時，也終于理清了頭緒：這肥男不是大款，也不是大官，因為他出入無小車無隨從，特別是無女秘書，還要在中午時分和我們這些苦命人一樣擠乘中巴出行；他雖派頭十足，道貌岸然，貼切點說應該是游離于官場、商場、情場外邊的東施效顰式的“初級階段”的小暴發戶，是有了點小錢就不知東西南北、春夏秋冬的一個石場老板，剛才他電話中對下屬、上級、情婦、老婆講的那些胡話、謊話、鬼話以及信口開河的口吻就是絕妙的佐證。

我的目的地到了，我先下車。當我在車門口回頭看見這位肥胖的仁兄頭靠背椅，胸前擁著那只公文包呼呼入睡，口角流涎的情景。我想，此時他也許正在做著美夢，把公文包當作那個“已洗了澡”的叫阿麗的女人，相擁而睡……

這就是我，不，應該說是全車人都醒眼看到的“醉人”——一個懂點“時務”而又悲哀的男人。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