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痣

郝菲是一位不幸的女孩。她剛呱呱墜地時臉上就從娘胎里帶來了一顆黑痣。后來這黑痣長了指甲那么大，這就使她那張本來就不太好看的臉變得更丑陋了。

3歲那年，爹娘給郝菲算了八字。算命先生說這女孩是“掃帚星”下凡。在家會克父母兄弟，嫁人會克夫家，只有出家當尼姑，方可保平安無事。

算命先生的預測似乎還真靈驗。郝菲5歲時，她那3歲的小弟弟一天失足跌落在屋后的一口大池塘里，活活給淹死了。她娘氣得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幾乎神經錯亂。接著，爺爺和奶奶在同一年先后駕鶴西歸。這沉重的災難給這貧寒之家帶來的自然是雪上加霜，度日更加艱難。村里愛迷信的孤老遺少將這一連串的不幸歸結于郝菲身上，紛紛議論她臉上的這顆黑痣是顆“災星痣”。誰碰了她，就會給誰帶來災難。

糊涂的爹娘聽了這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更加心亂如麻。爹嘆了口氣說，這小災星留在家中遲早是個禍患，我們送人家吧，趁早再生養一個小孩。娘搖了搖頭，凄然一笑，既然這小災星名聲在外了，誰還愿意收養她呢？

爹娘絞盡腦汁想甩掉這個包袱，可一直苦無良策。郝菲的舅舅見狀便給姐姐姐夫獻上了一條錦囊妙計。

這天大清早，娘給郝菲穿戴整齊后便對女兒說，我們娘倆今天去一個遠方的親戚家做客。郝菲高興地拍著小手笑了：“我跟媽媽出遠門了！”可這位天真幼稚的小姑娘做夢也沒想到，媽媽和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后，最后媽媽狠心地將她甩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里，再也不曾露面了。可憐的5歲小女孩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都市里，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發瘋似地奔跑著，淚流滿面地哭嚎著，滿世界地尋找自己的媽媽。年幼無知的她，當然做夢也沒想到爹娘早就商量好了，要將她當作一個沉重的包袱甩在這陌生的城市里，讓她聽天由命！

然而，郝菲又是幸運的。天無絕人之路，何況還是一位純樸的小女孩。當她在大街上奔跑了一天，最后又饑又渴地暈倒在路旁時，是幾位陌生的叔叔阿姨搭救了她，并將她送進了這個城市的收容所。收容所的人等她安靜下來以后，才開始詢問她的籍貫地址，可是年幼無知的小女孩可能是被嚇呆了。面對人家的提問，她只是睜著迷茫的雙眼，連連搖著小腦袋。她何嘗不想家，何嘗不想爹娘，可她始終提供不出一個確切的地址，只記得自己的家是坐落在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那地方就叫苦竹坳。可這地名在中國的版圖上，不，哪怕是省市的版圖上也永遠找不到的！于是，郝菲便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了新的生活。

半年以后，一對來自大洋彼岸的異國夫婦來到了這個城市，通過有關單位媒介，懇切要求在收容所里領養一個中國女孩。于是，幸運之神開始降臨在郝菲這個不幸的小女孩身上。這對異國夫婦在被收容的一大群兒童中，獨具慧眼地挑中了郝菲。他們用不太純熟的漢語告訴收容所的負責同志，這位小女孩臉上的那顆黑痣是一顆“幸運痣”，乃是上帝賜予的象征智慧和才干的幸運星。這個小女孩他們要定了。就這樣，年幼的郝菲隨同這位異國夫婦跨越了大洋彼岸，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土上。

星轉斗移，流光似水。彈指間15個年頭過去了。郝菲在異國的土地上已成長為一個20歲的大姑娘，而且在一所名牌大學畢業了。她學業有成，聰明能干，幾經拼搏，五六年后竟又通過競選當上了一個城市的副市長。面對榮譽和鮮花，功成名就了的郝菲陶醉了一陣子之后開始產生了一種濃濃的思鄉之情。也許還真應了那句老古話，富貴不還鄉如穿錦衣夜行。當然，郝菲最主要的是思念生她養她的那塊土地，思念含辛茹苦曾經養過她的親生父母。盡管背井離鄉二十幾個年頭了，但兒時的生活情景依然記憶在心，歷歷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天。這樣一來，郝菲思鄉念親的心情就顯得更迫切了。于是，她便先后數次撥通了大洋彼岸那個城市的電話，找到了曾經收養過她的大洋彼岸那個城市，從而也找到了曾經收養過自己的那個收容所，懇請他們協助查找那個苦竹坳的地方。她愿意不惜花費巨資讓電視臺和其他新聞媒介為自己打出尋人廣告。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個月以后，大洋彼岸的報喜電話終于傳過來了，郝菲副市長的家鄉確切地址已落實，正在與其家人作進一步聯系。

喜從天降，郝菲激動得情不自己，夜不能寐，當即打點啟程，恨不能身插雙翅飛越大洋彼岸，回到自己的家鄉。

郝菲的爹娘驚聞這樁喜事后，簡直驚得張大了嘴巴，就像中了風一般，久久合不攏。等到給他倆報喜的工作人員詳細解釋后，他們還是不相信，懷疑自己在做夢，懷疑人家在戲弄他們。二十幾年來，他們一直在痛苦中煎熬。郝菲被拋棄后，妻子再也沒有生育。醫院檢查說她已經失去了生育能力。于是，夫妻倆開始懺悔了，這不是上蒼對他們喪失人性的懲罰嗎？從此，他們開始陷入了惶恐和不安之中，在一個個不眠之夜中不斷拷問自己的靈魂。懺悔之余，他們也曾經重新返回到那個城市，很想尋回自己的親生骨肉，都是大海撈針，徒勞無功。而今做夢也沒想到，二十幾年后的今天，女兒竟然又飛回來了，簡直難以令人置信，恐怕是一場天大的誤會吧？

直到這天突然炮竹炸響，好幾輛嶄新漂亮的高級小轎車駛進了苦竹坳，從車里下來的不僅有鄉長、縣長，還有市長時，苦竹坳簡直給炸了營，群情鼎沸，追逐圍觀。郝菲的爹娘讓人簇擁著朝大門口走去，雙腿就像騰云駕霧似的，頭腦里昏昏沉沉，全沒了感覺。

當一位身著異國服飾的年輕女郎撲上前來，猛地從喉嚨深處揪心地呼出一聲：“爹！娘！”時，老倆口就像突然被人砸了兩棒似地，雙雙暈倒地上了。

在一片感嘆唏噓聲中，在眾人親切的呼喚聲中，在郝菲震天動地的號哭聲中，老倆口終于徐徐醒轉過來了。他倆依然還在懷疑自己在做夢，互相狠狠地用手指頭掐著。生痛、生痛，啊，還真不是做夢，是活生生的現實。于是，便睜大了雙眼，死死地盯著跪在面前的這位豪華女郎，首先映入眼簾的無疑是那顆引人注目的黑痣。哈，不錯，不錯，還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于是，夫婦倆喊了一聲：“郝菲，我的孩子！”一把將她緊緊摟住，三人抱成了一團，哭成了一團……

良久，三人止住了哭聲，又開始互相打量對方。

女兒抽泣道：“爹、娘，你們老多了，這二十幾年受苦了，都怪女兒不孝啊！”

爹娘有愧在心，不敢正視女兒的目光，吶吶回應道：“孩子，爹娘對不住你啊！要不是你臉上的這顆黑痣還在，我們簡直不敢相認哩！”

女兒便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臉上的這顆黑痣，款款深情道：“二十幾年來女兒為什么一直保留著這顆黑痣，就是為了與爹娘團聚時有個相認的憑證啊！”

……

郝菲的回歸，不僅給郝家帶來了歡樂，也給坐落在窮山惡水的苦竹坳帶來了福音。數月之內，好幾項招商引資的工程都洽談成功，而且幾乎都是與洋人簽約，當然都是打著省、市、縣三級政府招牌大搞開發。不用說，這功勞無疑都與郝菲的舉手之勞分不開的。

從此，家家戶戶都在傳頌著郝菲那顆神奇的黑痣，贊嘆著這顆幸運之星。尤其是山里的女孩子無不羨慕郝菲，渴望自己也能擁有這樣一顆神奇的黑痣。據說曾經給郝菲算過命的那位瞎子至今還健在，只不過聽說了郝菲的神奇經歷后，驚得目瞪口呆，悄悄地砸爛了自己那把賴以謀生的胡琴，再也不敢上街算命了。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