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逃亡

記得那天，我們照樣是迎星而作，干了一個多小時，太陽才懶洋洋地升了起來。也許是馬上要回家的緣故，那天，大家勁頭十足，干得熱火朝天，不知疲倦。

當最后一縷夕陽從天邊消失殆盡，在磚機上勞累了一整天的我們收拾場地準備收工了。

突然，離我們前方兩公里處，有十幾個女人和兩個男人瘋了一般拼命狂奔，嘴里發出凄厲的呼救聲：“老鄉，救命啊！老鄉，救命啊！快來救我們啊……”

他們身后一公里遠的地方塵土飛揚，一群窮兇極惡的大漢揮舞著鐵棍木棒窮追不舍，那氣急敗壞的叫罵聲我們聽得清清楚楚：“站住！你們這群臭婊子養的，站住！再不站住，老子抓住了先奸后殺……”

我們在平臺上傻愣愣地站著，莫名其妙。往平臺上運煤灰的王先男老鄉突然大叫：“不好，是關竇村磚窯廠的老鄉們遭到追殺，大家快去救他們……”

正在窯子里裝窯出窯以及磚機上的男女老鄉有的舉著鐵鍬，有的揮舞著木棒、鐵棍、鐵條，或撿一塊半節磚頭紛紛怒吼著迎了上去，當我們迎上逃過來的老鄉時，他們一個個已累得虛脫，都癱倒在地上。

令我們非常震驚的是，竟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也在他們之中，她低垂著滿頭白發，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他們一共16人，8個女孩，最小的只有十五六歲。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全身臟兮兮，披頭散發，遍體鱗傷，顯然是遭到無數次毒打所致，每人身上都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似乎很久沒洗過澡。真是慘不忍睹，令人心寒。

這時，那群如狼似虎、氣勢洶洶的打手也趕到了，他們像餓狼一樣撲過來搶人。本來我們看見自己的老鄉被糟蹋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慘狀，早已怒火滿腔，于是，一個個滿懷激奮，齊發一聲：“打！”舉著鐵鎬、木棒、鐵棍便怒吼著沖了上去，打得那群打手抱頭鼠竄，狼狽而逃。

事情發生的經過是包工頭被關竇村磚窯廠老板欺騙開始的。包工頭姓陳，和我們是同一個鎮。老板是本地人，姓楊，身材高大粗壯，生就一副兇殘的面孔，所以，民工們背后送他一個綽號——狼老板。

陳包工頭承包楊老板的磚窯廠是他老表介紹的，他也是第一次包廠，根本沒有包廠的經驗。他臘月冒著大雪去找楊老板簽合同，狡猾的楊老板以沒時間為由推托。他說你先把人帶來再簽合同不是一樣嗎？難道俺還跑了不成？

春節還沒過完，陳包工頭就把63人帶到了磚窯廠，楊老板竟出爾反爾耍無賴，說你非要那合同干嘛？難道俺會不給民工的工錢？俺是那種人嗎？說著，楊老板做出非常親切友善的面孔，拍著包工頭的肩：“你只要帶領大家年底完成一千萬塊磚的產量，俺絕對不會虧待你……”

磚機于3月15日開機，陳包工頭帶領他的鄉親們加班加點累死累活干了三個多月，楊老板沒給民工發一次工資。民工們去找包工頭，包工頭又去找楊老板，楊老板作無奈狀，兩手一攤：“你看，我的磚都沒賣出去，哪里來的錢發工資？你叫你手下的民工再等一等，磚一賣俺馬上發放三個月的工資。”

其實，磚窯廠每天都有車把磚拉出去賣了，陳包工頭是明白的。楊老板這樣欺騙他，他知道，要想拿到他的工錢恐怕比登天還難。于是，一個逃走的念頭在包工頭心里產生了，但他沒有把逃跑的念頭告訴大家，他還想等幾天看楊老板的態度，因為6月份一過，這里的工作就要結束了。

可是，7月剛剛來臨，磚窯廠突然招進來10多個彪形大漢，一個個兇神惡煞，手持鐵棍，端著雙管獵槍，在磚坯場地周圍晝夜監視。楊老板說這是為了俺們磚廠民工的安全著想，保護關竇村村民的財產，所以村里才成立了治安聯防隊。

楊老板的謊言不攻自破。堂堂治安聯防隊，卻專管磚窯廠民工的工作速度，誰要是干活慢了或稍偷懶，就會遭來謾罵和拳打腳踢。自從招了聯防治安隊，打人的事件每天發生，更不可思議的是，村里組建的治安聯防隊卻專管楊老板的磚窯廠里的外來民工63人，分明就是楊老板招來的打手。

面對這群飛揚跋扈的打手，大家更是忍氣吞聲，敢怒而不敢言。這更加堅定了陳包工頭帶領民工逃跑的決心。

機會終于來臨。那晚是天崩地陷，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整個大地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瞅準打手進屋避雨的機會，陳包工頭帶領大家悄悄沿著磚坯場夾溝逃跑，誰知被一個出來解手的打手發現，男的倒是大都逃脫了，14個女人外帶有老婆在身邊的兩個男人卻被抓了回去。

他們今天僥幸逃出來，是因為楊老板的老娘病逝后正忙于在家奔喪，疏于防范，最后還是被奔喪趕回來的打手發現。

第二天，我懷著憤憤不平的心情帶領14個女人和兩個男人去派出所報案。走到派出所門口，我看見一個人從里面走出來，此人身材高大，大腹便便，滿面紅光，西裝革履，目露兇光，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我見14個女人突然臉色驟變，好像老鼠見到貓一樣害怕，都紛紛掉頭往后躲閃。同來的兩個男人悄悄告訴我：“那就是我們的狼老板。”

我的心一下子涼了，這個狡猾的狼老板已先行我們一步，來個惡人先告狀了，也許他已把派出所上上下下打點好，何況，他是本地人，我們還討得回工錢和行李嗎？

果然不出所料，當我帶著14個女人含著辛酸的淚水陳述完事情的經過時，那個接待我們的年輕警員沉思了一會兒，用眼光掃描我們的反應，才慢吞吞地說：“老板說你們還欠他3萬塊錢的生活費，并且還出示了證據——欠賬單。”

跟隨而來的一位姓陳的男人破口大罵：“他簡直是在放屁，誰欠他生活費了？”14個女人也都吵了起來。

我壓著滿腔怒火平靜地問道：“這地方的小食店的饅頭賣多少錢一個？”

“5毛。”

“一天三個饅頭多少錢？”

“廢話，三歲小孩也算得出，1.5元。”

“一天1.5元，外加半碗玉米糊清湯，偶爾是咸菜，一頓要算多少錢？另外，他們是不是光吃飯，沒干活？如果沒干活光吃飯，有哪個笨蛋老板會養他們7個多月呢？你會干這種賠本的買賣嗎？”

那名警員的臉不自然起來，趕緊揮手制止：“好了，好了，不要廢話連篇。老板留下話，如果要工錢，就先還了3萬塊錢的生活費，要么相互抵消，怎么樣？”他見我們不做聲，丟下一句話：“你們看著辦吧。”站起來就想離開。

“慢！”一聲大吼連我也吃驚，壓抑已久的怒火終于爆發了，“你去調查取證了嗎？你一直偏袒老板，老板給了你們多少好處費？”

最后，由我們那個磚窯廠的老板出面，派出所才帶著他們把行李取了回來，而他們的工錢卻和狼老板提出的所謂生活費相互抵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