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小五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又說當官的兒子生下來吃香喝辣，當農民的兒子生下來就成天面對西北風。從前我沒怎么細究過這樣的說法，因為對別人的生活，我向來不會太關心，我只知道一輩子大體上生活得不錯就夠了。但一個名叫小五的民工，卻改變了我這一想法。

記得幾年前在家的小區外，我發現常有一群人，他們三五成群，每個有輛自行車，車上掛一個小紙牌，寫有“打孔”或是“裝修”字樣。這些人多是正值中壯年的男子，或是閑聊，或目光灼灼盯著路人，如果你多望他們幾眼，他們馬上會一哄而上，操著方言走到你面前，問有什么需要他們幫忙的。我知道他們是一群民工，來自不同的城市，在這里等活干。我記得有人告訴過我，這些人素質比較差，家要有什么活，千萬不要找他們。后來每次經過那里，我都匆匆而過，不再多看他們了。

因為家里裝修房子，我終于不得不和他們打起了交道。事情是這樣的，房子裝修時老公買了大量的木材，而裝修公司說他們只負責運到我家樓下，可我家在9樓。看著堆積如山的木材，我和老公犯愁了。老公靈光一現，找來一大幫人。我一看，就知是小區外那些等活干的民工。看著他們滿身的土，眼睛好像也蒙上一層灰塵，朦朦朧朧的，身上有的背著一卷繩子，有的背個尿素袋……看這陣勢，我忙把老公拉到一旁，低聲問：“你有沒有把價錢和他們說好啊？到時扯皮可就不好了，他們很難纏的。”老公說已和他們說好了。

我又仔細看了一下，他們當中年齡大的應該快50歲了，小的可能18歲不到。在搬運的過程中，這些人很賣力，也很細心——木材搬進家時每一個人都格外小心，這讓一直擔心會把剛鋪好的地板劃壞的我放下心來。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把這些木材全搬好了。看著他們一個個汗流浹背，我很是有些感動，也為自己開始時候的“小人之心”感到慚愧。我忙跑到外面，給他們一人買了一瓶飲料，他們卻死活不要。年紀大一點的結完賬就要走，而那個小一點的叫了我一聲老板娘，說：“喝這些飲料你會不會扣我們的錢呀？”原來他們是擔心這個。我不禁笑出聲來：“沒事，大家喝吧！現在你們錢都拿到了，不怕我扣錢了吧！”聽我這么說他就拿起飲料喝，臉上露出很燦爛的笑容。這笑容讓我從內心里對他生出很多的好感和憐愛。

那天我們聊了起來，我知道他叫小五，大的是他遠房叔叔——根叔，正是根叔帶他來這城里的。小五今年才16歲，在老家上過初中，后來因為家窮退學，跟人學過一點泥水活，根叔就把他帶出來賺錢了。“那你每天如攬不到活，沒錢，怎么辦？”我不無好奇地問。他摸著頭不好意思地說了一些事：其實有段時間，因為沒有活，他們在天橋上睡了好幾個月，但根叔對他很好……他的話似乎說得很輕松，但我卻聽得心里酸酸的：他其實還只是一個孩子呀！

從此，我開始注意這個叫小五的男孩了。

因為家里裝修的活都是裝修公司承辦的，所以我想叫小五來我家幫忙都不行。但每次見到我，小五還是很親熱地叫我老板娘，有時見我提很重的東西還會熱心地幫我提到9樓，叫他在我家吃飯他卻從來都是推辭的——我是越來越喜歡這孩子了，每次經過小區外，我都會下意識地在人群堆中找一找。每當看到小五在里面，我就有些難過，我知道他今天又沒找到活干。如果沒見到他在等待，我就覺得高興，因為我知道他又被人雇去干活了……

城區的房子越建越多，外面等活干的人也越來越多。關于小五的事，我跟老公說了好多次，希望能幫小五找個固定的活，不用每天在太陽底下等。老公笑我是菩薩心腸，小心是個“農夫和蛇”的故事。我說不管這么多，這孩子乖巧懂事，又機靈，能幫到的就幫吧。后來通過老公的努力，小五終于有了個固定的工作——在一家裝修公司打雜。當我把這消息告訴小五后，他激動得哭了，不停地跟我和老公說謝謝。

上班后的小五，我就很少見了。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禁不住向老公打聽起來。老公說人呀就這樣，有求于你時，天天在你面前晃，沒事了，人影都見不著。我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后來老公打電話到他朋友公司，問了一下小五的情況，卻得知小五前不久就走了。我和老公很驚訝，小五怎么沒告訴我們呀？朋友說小五可能怕麻煩我們吧，因為他在工地上摔傷了，回了老家。我和老公聽了，悵然了半天，這孩子許是怕我們知道后難過，才不打一聲招呼就走的。

就這樣，幾年過去了。今年夏的一天，老公在電話里讓我下班后到我們常去的咖啡屋，說有好消息告訴我。下班過去，老公早到了，正和一個人閑聊。我一進去，就看到那人站起來向我喊了聲：“老板娘。”我的天！是小五！幾年不見，我真的認不出他了——除了臉上燦爛的笑容一如昨天，眼前的他西裝革履，自信瀟灑，真讓我找不出當年那個民工小五的一點影子！

老公笑著調侃似的對我說，現在的小五可不是以前的小五了，都成大老板了，這次是專程來感謝你的。我才不理會這話，只是一個勁地問小五，這些年是怎么過的，當初摔傷后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就走了？小五一一回答了我。原來，小五摔傷后得到了一筆賠款，回老家養好傷后，他用這些錢去學習室內裝修。這次是出差路過，特地來看看我們的。席間，小五說了很多客氣話，還說自從他進了我們介紹的那家裝修公司，看到一些人，經歷一些事，他才知道知識是如此值錢的，他決定要做一個有文化的人，所以這幾年他一直都在學習，不斷充實自己。

“我現在的一切都源于老板娘當初對我的幫助，所以我一定要對你說聲謝謝！”小五鄭重其事地對我說。這話讓我感動，因為小五的感恩，也因為我做了一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卻無意中讓小五找到了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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