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線上腳手架下的寫作

2007年11月，海天出版社出版的《打工文學作品精選集》（中短篇小說卷）共收錄了改革開放30年來20位作家創作的20部中短篇小說，其中有呂嘯天的《搖搖滾滾青春路》，周崇賢的《我要——活——下——去！》、鄢文江的《彷徨在三叉路口》、林堅的《別人的城市》等。這些作家都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從遙遠的山村進入都市，通過出賣體力創造生存條件后，紛紛拿起手中的筆，寫下對打工生涯的冷酷世態、對打工人生的觀察和思考，當這些人被社會承認是作家并躋身于白領階層之后，他們仍然沒有忘記還在流水線上、腳手架下勞作的打工兄弟姐妹，仍然行走在流水線上腳手架下，用手中之筆去關照他們，給他們文字上的慰藉，給他們精神上的鼓勵。

一部中篇小說《搖搖滾滾青春路》，見證了呂嘯天從文學愛好者到都市打工人再到打工作家的曲折歷程，也見證了他在打工文學創作上的堅守。

一元錢的文學啟蒙

1984年，呂嘯天14歲，在粵東梅州的龍泉中學讀初一。梅州有世界客都之稱，這個培養出了嘉應洲名詩人丘逢甲、黃遵憲，共和國開國元勛葉劍英等大批英杰才俊的地方，在改革開放之初，處在非常貧困的生存線上。呂嘯天所在的豐順縣更是全國有名的重點扶貧縣。家中人口多勞力少，一家人的日子就靠父母耕作幾畝山田賴以糊口。從家鄉到龍泉中學有11公里的路程，呂嘯天住宿在學校。按學校的規定，住在學校的每一位學生，一個學期要交500斤柴草，或者折合人民幣交25元。學校住宿的200多名學生，有八成都選擇交現金。呂嘯天家里交不起這個錢，父母叫上了三位親戚共五個人，把500斤柴草挑到了學校。

家里生活艱難，呂嘯天每個星期在學校的零花只有兩元錢。一個周末，呂嘯天和幾位同學到縣城玩。在縣城街頭惟一的一家舊書攤里，呂嘯天見到很多文學期刊，每本的售價是五毛錢。呂嘯天用一元錢買了一本《清明》，一本《春風》。《春風》是吉林辦的一個文學期刊，里面刊發了作家蔣巍創作的大學校園愛情小說《金絲貓》，小說描寫了一對男女大學生在校園的重重高壓下“頑強”地戀愛，故事凄美動人。

小說真好看。呂嘯天由此對文學期刊非常熱衷。一到周末就到那家舊書攤里，花上一元買上兩本舊書。堅持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在兩年多的時間里，呂嘯天買了五十多本，有《作品》、《花城》、《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閱讀了梁曉聲、張欣、蔣子龍等作家的優秀小說作品。這些知名作家的作品滋養了他的文學情愫。呂嘯天自稱這些名作家都是他沒見過面的老師。一元錢的文學啟蒙，令呂嘯天對文學期刊非常熱愛。參加工作近20年，他年年訂閱《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

閱讀了大量的作品，使呂嘯天產生了創作的沖動。1986年，呂嘯天到豐順龍山中學讀高一。他寫的一篇小小說《“糖水”》，投給了《廣東農民報》，一個月后這篇小說在該報的副刊上發表了。學校在宣傳欄里貼出了喜報。加上當地農村很多家庭都訂了這份報紙。再加上發表小說的署名有“豐順：呂嘯天”，于是呂嘯天從一名默默無聞的中學生變成聞名周邊的“小作家”。

創作《搖搖滾滾青春路》

1989年，呂嘯天19歲，參加當年的高考，呂嘯天沒有考上大學。時任龍山中學校長的羅以潘抱著愛才的心態，找到呂嘯天，提出回到學校復讀，學校不但免去有關費用，還可以安排一個單獨的宿舍，以便一邊復讀，一邊有條件進行創作。當時南中國的深圳，正在掀起一場以打工為名義的熱潮。呂嘯天于是婉言謝絕了校長的好意，前往深圳，加入了打工的行列。

深圳給呂嘯天上了一堂沉重的課。初到深圳，他連續一個月沒有找到工作，帶去的幾百元很快就將花完。為了省錢，他每天只買幾只包子充饑，然后擠公共汽車去找工作。饑餓像惡魔一樣在反復折磨著他。更慘的是住宿。沒錢住旅店，他每天晚上到南頭去找一位老鄉借宿。老鄉那邊工廠夜里偶爾查房，呂嘯天只好躲在床底下來逃過檢查。前后有一個月的時間，他領略到了在異鄉生存的不易。后來，他在南頭的一間服裝廠干了兩年多。此后，他又到了廣州。1993年來到了佛山，一邊打工一邊開始寫作。當年五月，《佛山文藝》出版打工文學專號，呂嘯天的第一篇短篇小說《鴨子巷的沖動》在這期雜志發表了，同期發表的還有鄢文江的《彷徨在三叉路口》。

一年之后，共青團佛山市委創辦了《佛山青年》雜志，呂嘯天被聘為執行編輯，每個月的報酬只有500元。但是，呂嘯天還是感到很高興。通過這樣的一個平臺，呂嘯天認識到了一大批文友，創作的勁頭更大了。1994年7月，呂嘯天決定創作一部反映在深圳打工、生活的中篇小說。幾年前在深圳打工的那些場景，成了他重要的素材。當時正值盛夏，他穿著短褲背心，窩在8平米的出租屋里寫。也許是有了很好的生活積累，也許是有很多的話想說，這部中篇小說寫得很順手，最高產時一天手寫了近萬字，一周不到就完成了《搖搖滾滾青春路》的創作。

這是非常原生態的一次寫作，表現的是打工人在深圳的一種生存狀態。在文中他寫道：“今天，金錢已無所不至地填塞我們生活空間的每一點空隙。為了掙錢，我過著煙酒無度的生活。為了掙錢，我疏遠了親人和朋友，有時不得不昧著良心。為了掙錢，我不得不放棄做人的尊嚴，去裝孫子，戴著面具做人。而所有這些，都是我深惡痛絕的！

“也許，我們這一類青年——帶著傳統的烙印，在接受現代文明、特別是物質文明的沖擊與洗禮后，決心同傳統決裂。但是在這個機會與危機、平靜與浮躁、歡樂與痛苦并存，希望與絕望同在，英雄與狗熊交替變換的大時代里，我的許多理想和奮斗最終變成了海市蜃樓。同傳統決裂，但又不能為現代所容。于是，我們這一類人很難找到自己的位置。我的心頭被一股無形的巨大的悲傷籠罩了?！?/p>

這部三萬字的作品于1994年10月的《大鵬灣》雜志發表，呂嘯天收到了1000多元的稿費，是他創作以來收到的最高的一次稿費。一年之后，廣西《金田》雜志頭條選發了《搖搖滾滾青春路》這部作品。執行主編潘大林還進行了點評。再后來，這部作品又被收入《大鵬灣》雜志創刊十年精選本中，并在小說卷中以《搖搖滾滾青春路》作為該書的書名。

關照關注打工人的命運

因為寫作改變了命運，呂嘯天從打工人變成了一名新聞工作者，但是，他的眼光始終在關注著打工人群，他的筆還在為打工人鼓與呼。

在佛山及周邊，呂嘯天一直利用新聞工作這一輿論工具，為打工人不平事而奔走。在新聞圈及打工人中，他有一個外號就叫大俠。一位名叫“歲月悠悠長恨綿綿”的網友，得知他的一些工友因為是乙肝病毒的攜帶者而受到工廠的不公平對待，于是在“新浪”、“百度”等網頁上留言：“佛山的戰友注意了，當地有一家以批評和揭露為主的都市信息時報，開通了民生熱線，反映百姓心聲，所以如果戰友在找工作的時候，被歧視可以撥打電話投訴，記者會追蹤報道。有個記者，叫呂嘯天，是很有正義感的記者，以敢于與惡勢力作斗爭而聞名佛山地區，如果戰友在找工作中因為病情而遭受歧視，可以找他。”

有正義感的記者，敢于與惡勢力作斗爭，是需要付出代價的。1998年10月間，一位退休老教師林洪帶著一位年近20、臉無血色的女孩子來到報社，找到記者呂嘯天，老人很悲憤地訴說他的兩個遠房侄女，從連南老家來到南方的這個鎮上打工，被一位自稱局長的人，先后誘奸并患上嚴重的性病與婦科病的經過，林洪曾代表這兩姐妹去找那位分局局長要求賠償，遭到拒絕。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想到了求助媒體。

面對這樣一件令人發指的惡性事件，呂嘯天感到心頭無比的沉重。在安慰了林洪及那位受害的女孩子一番后，呂嘯天把李洪的求助信交給紀委進行調查處理。在紀委的查處下，那位分局局長承認了錯誤，受到處分后，給兩名受害人各賠償了一萬元。事情過后，那位局長惱羞成怒，打來威脅電話，稱將會叫人來收拾那兩個女孩。她們雙雙回家種地去了。

一連幾天，呂嘯天的腦中不斷出現這樣的畫面：兩位天真爛漫的少女，向往都市的美好生活而走入都市，但是不到兩年她們就掉進了色狼局長設置的色情陷阱中?；蛟S，她們一輩子的幸福就因此被斷送了。呂嘯天當時就產生了寫一篇通訊來披露此事，使更多初出茅廬涉世未深的少女能從中得到警示。后來，他在雜志上發表了一篇近萬字的紀實文學。

那名男子所在的單位見了勃然大怒，認為部門的形象被弄得糟透了。揚言要把呂嘯天告上法院。呂嘯天遭受到了很大的心理壓力，做好了應訴的準備。后來在有關部門的協調下，這事才算平息。

目前，呂嘯天還在創作打工題材的小說，2007年到現在創作了“民工短篇小說系列”，寫了10篇，關注的是新時期下打工者的生存狀態。

責 編：鄢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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