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正安 外交官夫人的人生劇本

策劃：梔子 作者：于是 美編：胡燕瓊 造型：軍軍 攝影：戴菲 服裝提供：etro 部分服裝：私人提供

曾是電影人，如今是外交官夫人，但永遠是率性畫家。

作為射手座的藝術家，她篤信人生根本無法設計。注定了要用幽默感和善良熱誠天馬行空，廣交朋友。她是自己的導演， 一人分飾數角，每一次都是華麗轉身。

整個晝夜，顏正安起碼有三場戲：清早六點，騎著自行車素顏去買菜，用蘇北話在菜場討價還價。午后在車庫畫裸女、畫山水，別墅區的保安都會很高興，好像她在娛樂他們。晚宴時分，她又會化身高雅而爽朗的總領事夫人，在世界各國的高層訪友間談笑風生。

回到故鄉的外交官夫人

招聘司機時，司機不知道她是誰，隨后漸漸起疑，不久就養成每天西裝筆挺上班的習慣，比她還醒目。有一天她上了《揚州晚報》，被賣菜的大嬸認出來：外交官夫人竟然天天來買菜。殊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是想行走在活色生香的菜蔬間，想買一份當天的新鮮色彩，送達內心深處。

只有在上海，Ann才能這樣舒暢地融入生活，像在玩兒。丈夫季瑞達來上海擔任駐滬總領事之前，他們一家先后駐在新加坡、香港、成都和北京，每三年搬一次家，自嘲為游牧人。“駐地和旅游不一樣。每到一個新地方，兩周后我就想回家，三年后會有怨言。通常，前半年最難熬，你還沒有朋友，語言和環境都不懂，但必須要撐起一個家，要負責讓孩子上學，要參加外事活動。在一個家適應新環境時，妻子要承受最大壓力?！?/p>

每次搬家，她總能在十天之內完成布置，“不然一輩子都拖沓在勉強的地步。我不能允許自己有太多裝飾品，東西再多再好都沒有意義，除非變成紀念品。生活空間最重要，買太多東西只會剝奪空間。”三十年來，一直跟著她的東西竟是丈夫年輕時在中國買的鐵鍋。為了在任何城市都燒出中國菜，笨重的鐵鍋從未被落下過。

外交官家庭的苦衷，旁人很難透過光鮮表面看到，“那時候，藝術小精靈會暴躁，創作欲得不到滿足，我會無助、孤獨，也會發脾氣，摞狠話。好在我丈夫都明白，他特別沉得住氣，用冷處理的辦法，讓我度過最難的時段?！泵慨數凸葧r，做家務成為最好的調劑乃至心理暗示，“我最喜歡熨衣服，看到一把把褶子被燙平，心也好像舒展開了。”她經常邊做飯邊畫畫，丈夫回家時聞到焦味，就說明畫畫進展順利，會到畫室開心地問，又有好作品了嗎?

丈夫能當上駐滬總領事，和他們雙雙熱愛中國、迫切想讓女兒接受扎實的中文教育有關。最近，她跟著女兒讀中學課本里的魯迅名作《故鄉》，看到閏土的滄桑故事，她和女兒都能感受到淡淡的凄涼。“譬如上海，和我兒時完全不同了。以前住的湖南路是非常僻靜的小馬路，如今卻是車水馬龍，小時候我家的籬笆墻早就沒有了。就連我的女兒，也住過很多城市，她的故鄉感，比同齡孩子要深沉。”

回想往昔，她根本沒想到自己會成為外交官夫人。戀愛、結婚時，季瑞達先生只是她昔日的外教、后來的普通公務員，“未來不可設計，身后好像有很多巨浪，轟轟轟把我們推送到現在的位置，但你在一開始無法規劃?！?/p>

在丈夫二十年的事業中，她慢慢調整心態，但有一點從未更改：她要做自己的導演，一人分飾兩角，控制社交和創作的比例，社交就像戲劇，精通人物關系，便可游刃有余。和總統夫人在一起，她知道自己必須代表中國?！巴饨痪褪墙鉀Q戰爭的辦法。要堅持原則，但不可以在對峙中拒絕對話?！?/p>

和家人、和自己在一起時，她就是顏正安，熱愛藝術、有著天不怕地不怕的狡黠性格。社交活動宜少不宜多，但只要是參加的，就一定認真對待。“從自我的狀態轉入外事活動，就像轉場拉幕，忽然之間換了一個角色。我轉換的妙招就是去游泳，運動之后再涂脂抹粉，準備服裝道具?！比缓?，她會和外交官先生開玩笑，問：今天演出幾點開始?

告別電影，有舍才有得

無論多忙，Ann都會給創作留下足夠空間，“否則我會焦慮，幾天不畫畫，會有種掉下深淵的恐慌，好像我在我外面。”但這樣一個畫癡，最初的身份是電影人。

15歲被上海電影廠的“星探”挑中，經過百里挑一的篩選，在《一分之爭》中擔綱女一號，飾演紅衛兵小將。處女片因文革時的人事更迭，最終并未公演。但她的演員生涯就此開始，又拍了好幾部片子，不久還被南京前線話劇團錄取，離家開始獨立生活。

電影藝術對人類生活的表現、追究、對人性矛盾的關注深深吸引她，但很快她就認識到，自己不適合當演員，“我太理性了，演員卻必須要有忘乎所以的本能。我忘乎所以的時候，只可能是在畫畫時。”

不愿當被動哭笑的演員，她決定去嘗試指揮別人哭笑的導演。在紐約攻讀電影時，她的得分很高，作品還受到專業雜志好評?！澳莻€片子叫《最后一局》，9分鐘的黑白片，資金只有400美元。講述的是二戰時納粹和一個猶太人打賭投籃。我獨自去紐約東區看景，那里很亂，很多毒販招呼我，我告訴自己別害怕。之后，我去借道具槍，導師說，不管真槍假槍都必須有警察在場。我得要兩個警察站崗三天。當時大陸女孩在美國闖蕩的還不多，警察聽我講劇情，同仇敵愾地表達對二戰和納粹的憤怒，他們同意了，但要我去市長辦公室獲取許可證。我還得申明，我沒錢發工資，但可以給他們做三明治，然后派當時還是男友的老公去買材料做飯。開拍后因在煙熏破墻上標上納粹標志，引來猶太人極力反對、鬧事。看槍的警察不管，我只能讓學校出面強調這是反法西斯的劇。9分鐘的片子就坎坷如此，讓我深深感到，無論藝術成分多少，電影都相當消耗精力和時間。拍完后，我對男友說，以后絕不干導演這行。我猜想，他就是聽了那句話才決定娶我的。否則娶個導演，這窮日子該怎么過呀!而且他始終認為我該當畫家，盡管他從沒說過。”

走過八年專業電影生涯，卻決定放棄，她并不覺得這是瘋狂?！坝袝r，學習的結局也會是放棄，只有徹底投入了，你才能明白那不是你想要的。如果當導演，我會失去生活。”放棄電影的另一個好處，便是專心畫畫。

豐沛生活供養畫魂

顏正安本來就出生在畫香世家，外祖母和太祖母、姨媽都擅長作畫。在她的記憶里，生活本身就是畫畫。包括在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學習的3年，她也從未中斷畫畫，利用每天中午的3小時，或臨摹或畫同伴；學農學軍時，她常背著畫本到老鄉家去畫速寫；她抓住一切機會，向周邊的人請教。她說，自己不曾有過任何一位超過兩個月的老師，可是生活所到之處卻請教過數不清的老師。到美國五六年后，她逐漸確定了自己的畫風，一面修讀電影，一面參加“紐約藝術學生聯盟”的活動，學習油畫。

“藝術是生理性的，視覺、聽覺的敏感會遺傳，住的地方不好看、不好聽，我會不舒服，別人用風水解釋，我用美。我很向往田園生活，高樓大廈不接地氣，那真的不適合人類的健康居住?！?/p>

中國文人畫家素以煙云供養身心，她則用豐沛生活供養畫魂。在Discovery頻道、《國家地理》工作時，從長城山海關老龍頭一直到“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沙漠地帶奔走，6000多公里的探尋讓她直面中國人的生活本質?！八囆g是需要生活的，所以才可以一直畫到老。我不是在畫某個對象，而是在畫自己對于對象的理解，畫出心里的感受?！?/p>

上海美協副主席俞曉夫說，顏正安的畫，一是擅長用水，二是有“拆掉天”的個性，三是內心的古之幽情，四是不缺西方現代藝術的素養。有潑彩炫目的油畫，有講究拼貼的現代藝術，更有靈氣逼人的當代水墨水粉作品。

至今，Ann在香港舉辦過“天堂尤物”及“逍遙游”兩次展覽。又在上海圖書館開過名為“心畫”的慈善畫展，向上海慈善基金會捐出10幅作品義賣，最后又將33萬元善款全部用于資助特困學生。畫畫釋放了她的自我，又成為她幫助他人的途徑。她說，“慈善，不僅是幫別人，還要幫自己。我不認為到處散錢才是幫助。有兩種職業最高尚醫生救人命，教育幫人一生。”因此，她和先生親自拜訪需要資助的貧困學生，尋找具有感恩思想的孩子，希望獲得資助的孩子成材之后，能夠回報社會，以幾何倍數增長慈善教育的效應。

莊子為媒，同愛中華

我們開玩笑地問Ann，怎樣才能找到這么好的丈夫?她告訴我們：要看他對別人好不好，才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好人，光看他對你好，那只因有目的。

顏正安和季瑞達的婚姻很有趣。相識之初，他是文革后第一批進中國的外教，她是班上英語最好的學生，是最美麗的?；?。而緣分的敲定，是在紐約。兩人重逢時不再是師生，對中國文化的熱愛、對繪畫的迷戀將他們牽在一起。

“他學的是中國歷史，后來又到耶魯專攻清史的研究生，中國古文底子比我深厚得多。”拍拖時有一天，她在做飯，他在朗誦：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她驚呼，“真好聽，誰寫的?”他說，“莊子”。就在那時，她想，“這個人是可以嫁的，因為他熱愛中國文化，他永遠可以理解我。”莊子成了他們的紅娘。

現在，他們有兩個女兒，在教育問題上兩人也十分默契。她會像所有母親那樣忍不住多說幾句，而一向寬容的他會及時拉住她，讓她懂得，和孩子爭是永遠不會贏的。

她說自己的生活可謂幸運，要說何時艱難，是“現在最難。到這個年紀才體會當年離家太早，帶給父母的失落和遺憾。”隨著自己建立家庭，她想到女兒長大、家變成空巢的一天，越發感悟中國傳統家庭觀非常好，“家是最重要的，每走一步都要稱一稱。聽到母親生病，再重要的角色我都立刻放棄，再多錢財，也買不來對父母的愧疚?！?/p>

愛人也終將是親人?！皭矍槭请A段性的，一定會轉化為親情。你無法孤立愛情。我們從不給對方禮物，因為我們把對方看得很重，高于一切。你看，我們連結婚戒指都沒有?！苯渲福墙涑鞣N誘惑的象征，而他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