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懌伯的《鎮江淪陷記》問世前后

據報載，極為珍貴的抗戰史料《鎮江淪陷記》原稿本被拍出11萬元的高價，廣受收藏界注目。而在這之前，自1998年北京海王村拍賣公司最初拍賣此書稿的價格僅為3萬元。只是十年時間，幾易其主的《鎮江淪陷記》市場價格可謂節節攀升，足見它的文史價值之高遠遠超出前些年不少收藏界人士的預測。

此書原作者為張懌伯，是上世紀30年代鎮江一位實業家。

張懌伯1884年生于蘇中古鎮樊川一耕讀農家，辭世于1964年。19歲時考入天津北洋水師學堂，畢業后擔任過北洋海軍“海琛”號巡洋艦正電官，秘密加入同盟會。清末宣統年間，他奉孫中山之令，曾策動艦上官兵起義，受到過表彰。辛亥革命成功后，張懌伯看不慣海軍高層領導人溫樹德、楊虎等人之間勾心斗角的行徑，主動退出官場，去鎮江開辦工廠，走經濟救國之路。20世紀30年代中期，他擔任“無敵牌”面粉加工廠總經理及股份兩合公司主要股東。

1937年底，侵華日軍從上海兵分三路西侵，一路燒殺擄掠，12月8日攻陷鎮江，開始瘋狂地屠殺，無惡不作。張懌伯親歷了這段慘不忍睹的日子，終生留下難以磨滅的記憶。他的三兒子慘死于日寇屠刀之下，許多親友也相繼倒在血泊中。1938年3月初，張懌伯在友人幫助下化裝渡江，幾經周折，逃回樊川家鄉，得以幸免于難。

國難家仇，時時縈繞在心頭，他悲憤萬分，遂在自家老宅院后兩屋內擺好桌子，取來硯墨紙筆，準備記下鎮江淪陷時期的親歷親聞，向家鄉和全國同胞揭露日軍在鎮江犯下的滔天罪行。在動筆寫了幾頁后，張懌伯受到家鄉幾位至親好友的勸阻，大家都勸他稍等等再動筆，因為揚州江都已被日寇占領，樊川也極為危險，可謂風聲鶴唳，一夕數驚。而兩月前發生在揚州萬福橋的大屠殺慘案更令人們感到驚恐和憤怒。

萬福橋是蘇北有名的大建筑，位于歷史名城揚州的東郊，全長406米，橋身為鋼筋水泥結構。1937年農歷十二月二十日晚，日寇的鐵蹄踏進了萬福橋，犯下燒、殺、掠、淫等一系列暴行。

張懌伯何嘗不知道日寇所到之處都是瘋狂地燒殺擄掠、奸淫婦女，形同一群直立行走的野獸，家鄉地區這一慘案使他更堅定了揭露寇軍罪行的決心。可是他著實擔心自己的寫作萬一泄露出去，會牽累自己的家鄉親友和鄉鄰。為此張懌伯猶豫了幾天，但經過反復考慮，他還是毅然決定動筆，將生死置于度外。他再三叮囑家人對外保密，起先在文稿上并不署上自己的名字。張懌伯日日奮筆疾書，寫到悲憤處，每每流淚，咬牙切齒，對兇殘的日寇充滿了刻骨仇恨。

在古宅住所中經月余努力，張懌伯終于完成了《鎮江淪陷記》書稿。起初，他托請主持江蘇淪陷區敵后斗爭的國民黨省黨部主任委員兼省教育廳長馬元放，設法將一份抄寫稿托地下人員帶往漢口后送呈中宣部，請求政府出版，但卻碰了壁。審書官以書稿中日軍虐殺焚燒被俘國軍傷病官兵等內容過于血腥恐怖，不利于抗戰宣傳等為理由，拒絕出版。這令張懌伯很不滿，他認為鎮江又不像上海、南京那樣駐有歐美諸大國記者及外交官員可撰文攝影為證，由于消息的閉塞，日寇在鎮江的滔天罪行可說尚鮮為人知，他有責任向國人揭露敵人的罪行。

《鎮江淪陷記》一書共分9章，分別是：淪陷前之種種；1月28日日寇陷鎮江，劫掠、奸淫、燒殺及傷害侮辱及其他種種；筆者的感想、雜錄，逃亡后之所聞鎮江消息等；附錄1938年7月15日上海《大美晚報》刊載的美國記者莫隆納寫的通訊《南京屠城記》。書中《奸淫》一章，所述受害的鎮江婦女，無異于處于人間地獄。作者例舉20余例，個別的還有地點和姓氏。燒殺傷害部分，舉有作者公司員工的例證。在《雜錄》部分，揭露在鎮江行醫的一個叫大井弘的日本人，開業十余年，“鎮人無負于他，而他施展陰謀，危害我國”，“去秋鎮江槍斃漢奸秦蔣等人，聞漢奸內幕，系由大井弘主持，秦蔣既被獲，大井弘亦即悄然離去。他在鎮多年，對于鎮江情形自然十分熟悉，此次敵軍抵鎮，他已隨來，往返滬鎮，奔走極忙，敵軍遠來，不熟悉當地情形，任命他為顧問，自治會之產生，指揮策劃，由他一手經理。”日本帝國主義蓄意亡我已久，指使間諜深入我內地，以各種職業為掩護，收買漢奸，陰謀破壞，鎮江大井弘僅其一例也。《雜錄》中又記鎮江自治會成立于1938年1月10日，以尹姓、柳姓先后為會長，并記徐姓翻譯的劣行等等。書后更宣揚抗戰到底，“如果中途屈服，棄戰言和，甘心做亡國奴，志氣消沉，雖生猶死”。

張懌伯考慮再三，慨然自行籌資付印，首版印500冊，全書共12.4萬字(連同附錄的幾篇文章)，為長形小冊，鉛印平裝，裝裱簡樸。全書共110多頁，扉頁印有“非賣品”字樣，《作者附志》原文如后：“此小冊子，系由作者付印，并非書坊出版，敬謹送閱，不取代價，并貼郵票寄出，惟一愿望，在將個人經歷，忠實報道于社會，以求增強抗戰意識，激發同仇敵愾，讀者自己看過，請再轉送別人，遞次傳觀，以期普及，而廣宣傳，切忌隨手拋棄，以惜抗戰時之物力，區區微意，尚希垂鑒，是辛!”最后仿照正式出版的版權頁聲明“歡迎轉載翻印”，又書“吾國春秋大義，有九世復仇之古訓”，又曰“為國復仇，雖百世可也”。

首版僅幾天即分送一空，廣受各界人士關注。1938年6月至9月，《鎮江淪陷記》先后在蘇北興化、阜寧等地再版4次，共4000多冊。國民黨的江蘇省主席韓德勤、蘇魯戰區總司令于學忠、蘇魯皖邊區游記總指揮李明楊等人均主動捐獻部分錢作為印書之用。

這本非正式出版的小冊子，在烽火連天的抗戰歲月里發揮出難以估量的作用，讓千百萬人民看清了日寇的兇殘猙獰面目與法西斯獸性，進而勇敢地投身神圣的抗戰洪流中。它與近年來我國翻譯出版的《拉貝日記》和《東史郎日記》有共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因它是抗戰初期我國民間出現的聲討日寇滔天罪行的一份出版物，同樣具有震撼人心的內在力量，它廣受重視也就不足為奇了。

此書傳世甚少，連同鎮江博物館藏的一本，以及翻譯家范用收藏的一本，似也僅有四五本，故而相當珍貴，很有收藏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