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短章

陳實講述

家里的電飯煲服役已8年有余，仿佛一個年近黃昏的老人，毛病不斷，前一陣是指示燈不亮，這一陣是反應遲鈍，飯煮好了卻渾然不知關閉火力。當香噴噴的菜端上了桌，打開電飯煲，一股糊味撲面而來，那鍋底的飯，黑的黑，黃的黃，咬一口，嚼上三分鐘，才能勉強下咽。

“吃飯了！”媽媽一聲招呼，我洗了手端著一摞碗去盛飯，打開鍋蓋，飯又糊了，一層黃得發(fā)黑的鍋巴鋪在鍋底。爺爺奶奶牙不好，給他們盛鍋中間最軟和的米飯，這鍋巴嘛，就靠我和爸爸媽媽三個人解決了。我剛盛好了五碗飯，電話鈴響了。我拿起電話，是同學打來的。接完電話，大家已經(jīng)圍坐桌前，準備開動。

我拿起碗，想先把難啃的鍋巴拿下，先苦后甜，卻發(fā)現(xiàn)碗里全是白花花的米飯。鍋巴呢？

爸爸端起碗，鼓著腮幫子，正咬得嘎巴嘎巴響，他的碗里，裝著滿滿的一碗鍋巴。原來，所有的鍋巴都跑到他碗里了。

媽媽舀了一碗湯端上來，看見這情形，說：“給我?guī)讐K！鍋巴脆，嚼著香呢?！卑职诌B忙把碗端到一邊，笑著說：“不行，我最愛吃鍋巴了，誰也不許跟我搶！”

連著三天，爸爸都吃的鍋巴飯?？此闹鶐徒厘伆停议_玩笑說：“爸，你再吃鍋巴，要練成鐵嘴銅牙了！”爸爸一聽樂了：“那你們得改口叫我鐵嘴銅牙‘陳曉嵐’了?！?/p>

這天晚上，大家都睡下了，我去廁所，路過爸爸媽媽的房間，聽到他們在說話。

“你也真是的，頓頓搶著吃鍋巴，看，現(xiàn)在胃病又犯了吧？”是媽媽在心疼地數(shù)落爸爸。

“唉，我不吃誰吃？兩個老人肯定不能吃，你腸胃不好也不能吃，兒子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天學習那么辛苦，難道你忍心讓他吃？”爸爸輕輕說。

我鼻子發(fā)酸，悄悄地走開了。

第二天放學，媽媽下班時抱回了一個新電飯煲，再也不用吃黑乎乎的鍋巴飯了。但是，那一份鍋巴里的愛，已經(jīng)沉淀到我心底最深處。

夏雨琴講述：

這是一個開心的日子，我將作為學校文藝表演隊的一份子，去省里參加比賽。忙了兩三天，什么都準備好了，可媽媽直到臨走前還在檢查我的行李，生怕遺漏掉什么?！懊怼⒀浪?、牙膏我放在背包外面的小口袋里了，還有，內(nèi)衣在這個袋子里……”媽媽絮絮叨叨個沒完?！鞍パ?，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耐煩地抱怨著，“帶這么多東西，我怎么提得動嘛！”

像急著離開媽媽獨自展翅的小鳥，終于等到下午五點，我迫不及待地拎起包，朝媽媽喊了一聲：“媽，時間到了，我走了！”提著沉甸甸的包，邁著沉重的步子，帶著輕松愉快的心情，我出了門。按照規(guī)定，先要趕到學校和同學老師集合，坐校車一起去趕火車。我提著大包小包，在樓梯上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就喘不過氣來，于是停下來，站在樓梯轉(zhuǎn)彎處，我知道，媽媽肯定會趕上來幫我。

“砰！”媽媽關上門，三步并作兩步跟了下來，一把拎過最重的那只包。

媽媽在前面走，我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誰也沒有說話。媽媽不斷地換著拎包的手，仿佛希望在從一只手轉(zhuǎn)移到另一只手的同時，能減輕一下那過重的壓力。她手臂上的青筋發(fā)怒似的根根爆起，像是要繃斷了。

我還是沒有說話……

下了樓，走出小區(qū)，過了一條大街就到學校了。交通燈由紅轉(zhuǎn)綠，媽媽轉(zhuǎn)過身來，拉住我的手。“我自己走……”我輕輕嘀咕了一聲，但還是順從地任由她牽著快步走了過去。盡管只是輕輕的一握，清晰的，我摸到一條很深的凹痕，是包的拎帶勒的么？而讓我心微微一顫的還有媽媽那雙已變粗糙的手。

媽媽的手何時變得這樣滄桑？

記得小時候，我最愛看她的手指在琴鍵上翻飛，就像十個小精靈，在黑白琴鍵上舞蹈，演繹著美好的故事。

我的眼中升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終于來到了校車上，媽媽為我挑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將包放到行李架上。由于人還未到齊，她便在我身邊坐下陪我。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我的目光落在了那雙手上，是發(fā)黃的、粗糙的……

人到齊了，該出發(fā)了。校車緩緩地向前開去，透過車窗，我看見媽媽還在向我招手。

夕陽中，那張開的雙手仿佛是伸展的兩片薄薄的翼——是七彩的，帶給我無限的快樂和遐想；是堅韌的，為我遮擋暴風雨的襲擊；是隱形的，當我需要時才會不計代價地展開……

關培講述：

那是一個昏黃的下午，爸媽帶我去配眼鏡。

走過好幾家眼鏡店，媽媽都堅決地否定了爸爸進去看一看的提議，“要去就去正規(guī)的眼鏡店，這街邊小攤配的，搞不好會弄壞眼睛……”

走了好幾條街，終于看到了一家門臉挺大的眼鏡店，裝潢得十分敞亮，媽媽對我們手一揮：“就這家吧！”

很快，我戴上一副模樣奇怪的驗光眼鏡，像馬戲團專司搞笑的小丑，被驗光師拉到窗前：“你看看馬路上的景物，適應適應。”

“我去下廁所。”媽媽忽然跟我和爸爸打了個招呼，“出門前，水喝多了……”

“對不起，我們這里沒有廁所，您只能去對面的公共廁所……”店員彬彬有禮地說。

“公共廁所？”媽媽猶疑了一下，又小聲問：“要收錢么？”“哦，要的，一次五毛。”店員微笑著。

聽到這兒，媽媽的臉色頓時灰了幾分，我看她將去又不去的樣子，心里一陣埋怨：“不就是5毛錢么，用得著想么！”

“對了，咱們剛才不是從中醫(yī)院門診那邊路過的么？我就去那里上廁所，醫(yī)院里的廁所應該是不收費的?！眿寢尀樽约旱穆斆鞯靡獾匦α似饋恚D(zhuǎn)身出了眼鏡店的大門，轉(zhuǎn)過街角，就不見了蹤影。

我扭過頭，幾個店員正交頭接耳，捂嘴偷笑?！罢鎵蚩坶T的！”“連5毛錢都舍不得，還敢跑到我們眼鏡店里，呆會兒聽到眼鏡的價錢，別被嚇跑了……”

我臉上一陣發(fā)燙，不由埋怨起媽媽，在家里節(jié)省也就算了，到外面了還這樣摳門，真是丟人現(xiàn)眼。我裝作看外面的景物，把臉別到了一邊……

20分鐘后，媽媽帶著一臉菊花似的微笑回來了。

“請問，您是選哪種價格的鏡片？我們這兒鏡片價格最低的是20元，最高的是200元，定價銷售，概不講價……”店員依舊微笑著，向媽媽征求意見，但我分明聽到他說“概不講價”時故意加重的語氣，看到那微笑里藏著的嘲弄和譏諷?？蓩寢寘s渾然不知一般，埋著頭，在櫥窗里認真地看著，挑選著。

我恨不得拉起媽媽的手就離開，卻又沒有勇氣面對白眼……

“就要這種100元的吧?！眿寢屘痤^來，說。

“您是說這種100元的么？”店員難以置信，又問了一次?！笆堑模　眿寢尭纱嗟鼗卮?。店員很快掩飾了自己的失態(tài)，說：“好的，您先過去付款……”

戴上新配的眼鏡，馬路上的人和車忽然間清晰起來。100塊是多少個5毛攢起來的啊，我的眼里濕漉漉的，心里卻看得更清楚，那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

（王濤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