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老虎的詩 （７首）

百年孤獨

每碰見一個舊軍人

我總樂意和他談到毛主席像章

我深深地知道

這是他們強烈的興奮點

他們頃刻就會變得神采奕奕

滔滔不絕地列舉出

它們的種類，大小，數(shù)量

以及他們在何時何地把它們擁有上

他們幾乎都愛聲稱他們有整整一籮筐

眼見陳述快到收尾的時候

我總要惡作劇似地問上一句

那么多的像章而今都到哪里去了？

他們立即有些黯然

大多數(shù)都只肯說到“上繳了”這個程度

這么多年來

我只滿意一個人的答案：

“國家收去另外造機器了”

2007.4.28

鐵路在這里拐了個彎

春風吹進窮鄉(xiāng)僻壤

吹向樹林中一位撒尿的少年

他莫名地有了一個沖動

就掏出小刀

在樹上雕刻了

一個裸體的女性

她有乳房

她有大腿

腿窩里

性征的關(guān)鍵處

一點也不含糊

最后

他滿意地簽上了

自己的姓氏和大名

然后他長成為一個鄉(xiāng)巴佬

然后他默默無聞地死去

樹上的女性

經(jīng)歷了幾乎一百年

乳房更肥碩

大腿更開張

新世紀里

來了鐵路勘探設計者

一眼就看見了她

于是乎

虛吏白州

州白大府

大府往視

認為這棵樹有了靈魂

于是乎

整片樹林就得以保留

于是乎

鐵路就在這里

為它拐了個彎

末了，還有一句要交待

這則讓人安逸，愈見正經(jīng)的事情

就發(fā)生在今年春天

地點是人家英國的考文垂

2007.7.31

臨川

我一直不明白自小學三年級使用鋼筆起

每次一拿起筆閑寫

總會下意識地寫出兩個字:臨川

我一直荒唐地得意

以為這跟大變化家大詩人王安石王臨川

有什么神秘的關(guān)聯(lián)

直到我慢慢從歷史的縫隙里看到

這個乖僻的人，本質(zhì)上是個酷吏

前幾天，我忽然又想起本朝一個酷吏：李井泉

在他任四川省委書記的1958年至1962年4年間

因過分積極上調(diào)糧食，餓死我四川人民計622萬口

為知道得更多，我上網(wǎng)查了查

才知道此人竟然也是臨川人

真希望這個世界有鬼魂和幽靈

真希望是那些餓殍的鬼魂控制著我寫出臨川二字

真希望我書寫的那一刻

是我爺爺親自領(lǐng)著三個讀小學的姑姑靈魂附身

2007.3.24

把戲

有時候，難免一陣不舒服：

我把我自己點燃后

那個女人竟然不撲過來熄滅它

她站在她的命運圈上躊躇

盡量躲閃著我的眼睛

慢慢地，她像一團白霧，散了開去

我把自己點燃

我也得把自己熄滅

如此往復

已經(jīng)很多回了

甚至連像樣的抱怨我也幾乎沒有

我本來就是要用這把戲

過完我這生為男人的一生

2007.3.8

簪花賦

那個兒郎，大名府上的小押獄

大名鼎鼎的劊子手

他也生來愛戴一枝花

似我這般眉濃眼大性暴烈

茜紅衫里，茶褐衣中

他還繡了木香

一年四季，想來這廝鬢邊插著

碧桃花、石榴花、牡丹花、紅梅花

公元1990年夏，在故鄉(xiāng)金堂縣棲賢山中

生平初見芍藥。花開四枝

花色上下紅、中間黃蕊相間

我愛而自取其中之一枝，簪于太陽帽邊

大年三十那天中午

我在車中，扭轉(zhuǎn)頭去

和她說話，順眼瞥見

姚江邊，2007年的梅花開了

2007.2.19

在黔香閣

在等候電梯上來的那會兒

我就逮住了她

優(yōu)美的四肢，高挑的身材

然后是豐盈的臀部

它們收縮我的形而上

拽扯我的形而下

哪知她一轉(zhuǎn)身，我便又看見了都市人的白臉龐

我把一口氣長長地吁了一吁

我把我摁滅在那面玻璃似也平坦而且冰涼的地方

2007.01.14

當年，我是一個愚笨而勤奮的人

當年，我是一個愚笨而勤奮的人

多么幸福，在夏季暑熱消退的的后半夜

大槐樹下

我們幾個男子

酒后站在那兒

掏出家伙嘩啦啦地撒尿

水田里涌起一通洪亮自若的蛙鳴

菜架上紡織娘試探著拉長她的詠嘆

而我們抬頭仰望

大聲說話，指點出銀河，牛郎，織女，獵戶星座，卯星團

若干年過去，我以為我還可以這么滿不在乎

在南方的秋季，一個無名山頂上

獨自向滿天的繁星看去

我才感到它的逼迫

背上泛起一道寒顫

我不是才意識到

無窮的過去和無限的未來

都在它那里

我是傷心

我始終在用一雙眼睛去抗衡的自大

已經(jīng)開始動搖

2006.10.22；2006.12.07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