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組詩）

經過

他們經過珠寶店

璀璨的燈光，像剩下的愛情

他看見了招貼畫上的“克拉”一詞

感到自己的脊椎

輕微響了一下……

鉆戒

晃動中，每一個陡峭的棱面上

都有光線跌倒。但更多的光線

補充進來。內部

耀眼，沸騰，一個光線在腐爛的浩大墓場

她于其中費力地抬起頭來，找到

兩片毀于一旦的嘴唇

她借助那嘴唇說：快走！

走神

他想回憶起小說里的章節

可全忘了

像電影開始之前，銀幕上

出現的空白

“對于設想，電影仍然是一個夢”

——有點走神，他看看身邊的女友

如此專注，仿佛已沉入

舊時代深處

膠片在放映機里無聲滑動

一些細小的光斑

在那里有過短暫停留

面對

“那一次，你可以的”

一個人埋伏在她心中

她看著戀人，記起了

公共汽車上

冰涼的雨點，和隨著他的話語

吹在脖子上的熱息

有層窗戶紙一捅就破

——也許不會太疼的

——但他轉過了臉去

察覺

她的手

曾握在他手里，不知不覺

抽了出來

她渴，但另一只手邊的飲料

無能為力

原本習慣的依靠

竟消失了

有一刻，她察覺到了男友心中的異動

自己，也稍有不安

隨后是隨波逐流

隨后，是重回自身的安寧，類似

一種枕骨被抽走后的安寧

色

他們剛才相互看了一眼

又出錯牌了

麻將稀里嘩啦響著

她想用手指肚觸摸到麻將凹槽里的涼意

他們剛才碰撞過的目光

還滯留在空氣中，粗糙地摩擦

后來，酒吧嘈雜

酒在酒杯里閃著冷俊的光

她打電話，隱語中的人略略挪動了位置

她內心里有一座審訊室

有兩個男人

一個在傾聽（能聽到什么呢？）

一個躲在隱語中

他們眼里都藏著火焰

一個傾倒出灰燼，另一個

在遠方鐵屋子里女囚的傷口上

燃燒

噓——

“可能這個地方被刪了不少。”

她笑了一下，仿佛整個人

被一個笑容送回塵世

“噓——”

他醒悟到

他們正坐在電影院的前排

懸崖

跋涉了許久，懸崖終于出現了

但這已不足以讓戀人們心驚

他們跪著，相互望了一眼

槍聲響起之前，他們望向深淵

有點迷茫

仿佛過去的路都垂直在眼前，一段

長長的黑暗

將如何處理他們的飄墜，和落點

沉默

有什么樣的問題

從電影院里被帶了出來？

他們聽到有人在爭執

珠寶店已經關門了

他想起，電影院里應該有一個斜坡，從第一排

延伸到最后一排

她則想起，她曾來過這家珠寶店

里面，有幾個旋轉的臺階

拐過彎來

路燈熄了一半

天氣已晚，珠寶店的側面，光線

正一根一根

暗下去

浙南生活（9首）

□ 林新榮

巾子山上的兩株樹

它們恣意生長著

它們各不相同

遒勁的枝葉

似乎要達到某種境界

我相信

它們腳下的根

也不是為了把對手絆倒

而是讓彼此間貼得更近

更挺拔

面對那山風

各自搖晃著堅守

雨來了也一樣

相互汲取信念和力量

梅尖山寺

寂靜一點一點在聚集

禪寺立在峰頂

像一位隱士

我步出寺院

頭頂的云朵

積聚著眩暈

露水、梵鐘

圍著落葉打轉

一些被山風吹散

一些被兩三對鳥翅馱走

看見一只童年的蟹

那是多么明媚的童年

在暮色漸至的蒼穹下

在一塊鵝卵石下

這一團喜悅

這一小截的迷夢

當一切往上涌

它正沒于記憶的塵沙

風中那些卑微的白蝴蝶

這么一大群的白蝴蝶

在城市上空 ，被風吹散了

就像窗口撒下的碎紙屑

顫微微地飄搖

風過了，雨歇了

它們重又聚成一團

在樓群與機器間

撲閃、撲閃地前進著

相遇

這一滴雨滴天籟般

打入花心

悸動的杯里

盛滿全世界的潔

使花不堪承受的是

這涼的火熱

瑩潔中的醒

夢中的水晶

使花中的嫩茸

開始了紅暈

一顫一顫一顫

小小的莖

把大地震動

火把

——寫于西山烈士墓地

黑夜在黑夜里黑著

火把像一匹俊美的小公馬

矯健在荊棘的峭壁上

像登高一呼的

天然領導者

驟然

北方有了，南方也有了

在夢中

在紙上

風雨中磨礪的紅潤面頰

蔓延是一片明亮的清晨

合攏是一個拳拳的愛心

殺牛

屠夫啐了一口

舉起鐵錘

在絕望的哞聲

與粗重的呼吸里

牛昂了昂頭

趴下的前腿

挺了起來

從罩住它眼簾的破衣裳內

有兩行熱騰騰的東西

慢慢淌出

遠處，日麗、風和

河灘上的竹林

依舊搖曳著生命的綠意

夜宿寨寮溪

巖石黑黝黝的

仿佛貯藏了亙古的冷寂

月在山頭

一再撥開樹影，伸進潭水

青蛙和蟲豸

在遠處晃動著

我坐在石上，把腳

伸入溪水，總覺得

一些心事， 通過流水

會漫上你的腳踝

柿樹

有話不說是不行的

——春天，用伸展的枝椏

它恣意地擴展

再忙碌，是土中的根

——可是，誰能聽見呢

終于到秋天了

樹兒搖搖頭

低垂苦澀的小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