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象一組

主持人語：

關于詩歌有許多爭論，比如現代古典之爭，或者民間學院之爭，不管結果如何，詩歌還是以本真的面目站在不遠處向我們微笑。詩歌總是直指人心的，詩歌總是在緊要關頭站出來自己說話，一切假的、虛的、空的、淺的東西都會被打回原形。比如哨兵的敏感和尖銳，他的詩好像刀子和巨石，刺激你的神經，壓迫你的血管；胡弦極干凈的戲劇化敘事方式，他用第三只眼來看世界，讓物我皆染上詩人之情思。

——黃玲君

ahszh@126.com

亂象一組

□馬敘

書信一種

把自己扯寬、捶扁、削薄，放在風中書寫

把尖銳的心思寫出涼意

使刮過的風面目全非

寫出一年里淺薄的陰天

吃下一塊烏云的面包

嘔吐出一個黎明

這是我正寫著的書信

庸俗的結尾就將來臨

北京城

我去過七次北京城，但沒有去過故宮和長城

這次是第八次，我照樣沒去那些地方

我在北京城的人流中盲目地走

回想著另一次的風沙

再回想另一次的寒冷

再回想另另一次的地鐵

當我離開北京城的時候，我在想

我還有什么可回想

朋友

病情在朋友的身體里彌漫

我的心提了一下，再提了一下

我說你少喝酒啊最好是不喝酒

他仍淡淡地喝著酒

酒在我的身體里彌漫

我又一次猛地灌下一杯

他仍淡淡地、淡淡地喝著自己面前的酒

一幅繪畫

是哪一塊顏色在咕噥、交配

把我扎實的睡眠搖醒

我搖了搖頭，否定來到了我的鼻息中

這時，我把一部分清醒推向窗外，倒掉

我仍然要留下睡眠

我要在睡眠里夢見這一塊顏色

飛跑的狗

一條狗由遠而近，穿越人群。

一條狗穿過巷弄，人行道，大街

一條狗，繼續穿過它自己的低嚎、皮毛遠去。

一條狗從我的面前一閃而過

它帶走了我的想象

從此以后，我對它、對所有的事物

——都一無所知

大風

在十七級大風來到之前，我就閉上了眼睛

在轟隆隆的聲音到達之前，我找到了自己軟弱的理由

我想自己不多的糧食，想半路上的一次加速

還來得及回想一個片斷，容貌被吹得張牙舞爪

樹葉與樹枝分別，肝臟與激情握手

電視機里云圖翻滾

它們帶動我新的記憶方式

在深夜里沖刷欲望的恥辱

只有肺部升起一個新鮮的呼吸

我才知道時間深處還有一個要求

要求我于大風中站穩腳跟，于大風中把一立方米的欲念保存

談話

多少年了。與你的談話只有過有限的幾次。

我明白輕易這個詞

它落在一張桌子的兩邊

輕這個詞屬于你，而易這個詞由我來收起。

這樣，我們的談話可以來得稍久一些

即使一年一次，我仍能清晰地記得它——

有一次你談到自己的困惑。

有一次你說出自己的過去。

有時談話往一個平行的方向長時間進行。

它離真正的事件始終保持一張紙的距離。

因此，它顯得更為松散

為了在記憶深處長期地散著步。

套餐

他吃著這份套餐。他開始了吃的加速度

在他的想象中，他吃得更快

他想，“付出的時間太多了”

而他，是否已快速接近蒼老？

他已沒有了年輕的姿態——

他已過早地為一次套餐加速

透過玻璃看去

——一對年輕人，他們姿勢奇特，親密無間

他的想象的速度，因此而轉得飛快！

閑逛者

2002年，元月，他在路上無目的地走著

他滿意自己的雙腿、白色的跑鞋

他看到路邊的垃圾桶，聽到了自己心跳的回音。

他在一個拐彎處稍作停留——

“還要走多長的時間？”他想。

他拐過另一個拐彎處

把雙手插進褲兜，他繼續地這樣走著。

多年前他曾掉過東西，現在他已想不起來

在人行道上，他這樣走著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他這樣走著，一步一步。

午間電話

虛無中變軟的時代。高掛的對話。

“哦，是我。午飯在進行中”。

而空氣，正在吃著兩人的交換

只有此時，進行得比性愛更加艱難

他多么害怕信號突然中斷和另一個電話的插入

他感到虛無的空氣有點兒發硬！

一聲盲音響起。不可避免的中斷已經到來

——兩個被時代算計的人

就這樣，他倆的通話一下子被吃光！

女郎

她站在街頭，惘然四顧

迅速地老去，老得比流水比涂料要快

她還被腳下的一段道路所對比：

仿佛一份風中的午餐！

但是，我贊美她的玄色的衣裙，贊美她的飛揚的長發

贊美她的站立的姿態，贊美她的惘然的神情。

但是，我還來不及贊美

我還追不上她的蒼老的速度！

我只得說出或者寫下一句實話：

她尚年輕

——可我已遠遠地被她拋在后面

我落后于時代，更落后于迅速蒼老的這個街頭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