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川的詩（２首）

廢墟

這里，曾是縣委大院

這里，曾是貧民小窟

這里，曾是救死扶傷的醫院

這里，曾是書聲瑯瑯的學校

這里，曾是機車轟鳴的廠房

這里，曾是人流如織的商場

現在，它們全坍塌了

折斷的預制板，扭曲的鋼筋

破碎的瓦礫，散亂的手、腳、身子和頭顱

發黑的血，僵硬的驚叫、哀號

被裹尸布一樣的陰影

覆蓋、纏繞。愛與恨重疊

悲與喜并躺，烏鴉和喜鵲

被死亡混淆。一只劫后余生的小鳥

在廢墟上跳著，無椏可棲

停在半空的亡靈

引領著它，在冷寂的廢墟上

跳著，跳著，跳著

一棵小草慢慢搖了起來

一只手慢慢搖了起來

漆黑的夜晚慢慢搖了起來

點點復活的燈光

像痛失親人的孤兒

在慢下來的鐘聲里，被苦難認領

一封家書

不要哭了

媽媽，我一切都好

天堂里的學校

很安全，再大的地震

也不能摧倒

我還是在小學三年級上課

那個老師

也是從地震中上來的

他的右手斷了

但左手寫的粉筆字

還是那么漂亮

放心吧，媽媽

入學考試

我還是考了年級第一

我的作文

已經發表

在天堂最好的少年報上

不要擔心

媽媽，我在這里很好

從您懷上我開始

我就讓你掛肚牽腸

去年生日，您對我說：

孩子，你長大了

要學會獨立、自強

但您還是

為我穿衣

為我倒水

半夜里，悄悄地把被子

蓋在我外露的背心上

我知道，在您的眼里

我始終是長不大的

放心吧，媽媽

現在，我不光會洗衣服

疊被子，煮飯

我還學會了種菜

我們學校

每個學生都有一塊地

我種的蔬菜又綠又嫩

一年四季

都彌漫著清香

在學校里

我認識了很多新同學

有我們汶川的

也有綿陽的、阿壩的

還有一些是外省的

雖然口音有些不同

但共同的經歷

讓我們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有一件事情

我一定要告訴您

經常與我聊天的那個女生

也在這里，她的模樣

比網上的照片

更美，但您不要著急

我一直記著您的告誡：

——不要早戀

我們還成立了互助小組

我幫一個阿壩的同學

補習語文

北川中學一個同學

幫我補習政治

我們經常坐著云彩

去聽天堂的白靈鳥唱歌

放心吧，不是通俗

不是搖滾

那是正宗的美聲

媽媽，我不想

又不得不問您

爸爸找到了嗎？

我記得那天出門的時候

他好像說要去

映秀的一個村子

給貧困戶送化肥

如果找到了

你一定要和他好好活著

不要把他的錢

管得太死了

男人嘛，多少得有點面子

最好再生一個孩子

讓他（她）代我

盡一份孝心

如果找不到

他一定來了我們這里

放心吧，媽媽

我一定會找到他

孝敬他，買最好的藥

醫好他的胃病

再見了，媽媽

雖然我知道

您不一定會收到這封信

畢竟人世和天堂

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但我相信

你一定會感受到我

就好像我一樣

每時每刻

都感到您的影子

就像衣服一樣

緊緊裹在我的身上

讓我溫暖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