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國家做了什么?
丁學良(香港,教授):
改革初期,我以一個青年知識分子的身份,積極地鼓吹解放思想、改革開放。1970年代末發表文章,批判“四人幫”和“極左”思潮。
作為讀書人,在海外這么多年,做得最多的:一是學習研究,為中國的社會進步、融入世界發展主流,繼續提供必要的信息與知識;二是1993年回亞洲以后,每年都用大量時間,用海外爭取到的研究經費,幫助中國西部幾個比較貧困的省和自治區。
周翼虎(北京,央視職員):
我為國家做的唯一事情,就是1994年冬天的辭職。那年,我吃飯時隨手撕張報紙墊魚骨頭,突然在報紙角落掃到一則招聘廣告。第二天我就去了招聘會,接著就辭職到事業單位捧著泥飯碗,開始了沒住房、沒保障、缺少尊嚴的體制外職業生涯。半夜和哥們兒騎著三輪,拉著全部家當,一路放聲高歌,從荒無人煙的六里橋搬到陰森森的四季青鄉的農民平房。
那時年輕,對現有的體制不滿意,就用行動去改變它。沒享受體制內分房、醫療的福利,也沒獲得體制外的財富機會,但依舊為一種難以言傳的激情而歡樂。
燕子(杭州,家庭主婦):
這問題太宏大。首先想到的是我交各種各樣的費用及稅。小時候上學父母掏空了每年的收入,長大外出打工要交外來人員管理費,租房要交計劃生育和暫住管理費,上班掙錢要交個人所得稅,個人檔案要交檔案管理費,買房要交契稅,房子使用要交物管費,買自行車要交車船使用稅。后來自行車道越來越窄,機動車道越來越寬,買了車要交各種費稅,用車要交養路費,過路要交過路費。游玩要交門票錢,倒垃圾要交垃圾清理費,反正吃喝拉撒都要錢!
蔡印同(法國巴黎,留學生):
在農村長大,從小就種地。以前每年所交的公糧等于農民對國家的義務,我也為養活中國人流過汗。出國留學前我工作過6年,最后幾年每月都要從工資中扣掉幾百元個人所得稅。納稅光榮,這一點當然值得自豪。
拉薩騷亂發生后,對華輿論惡化,我和同學們在法國給法國總統寫信,還去法國媒體參加辯論,告訴法國民眾關于西藏的真相和中國人民支持奧運的心聲;我們自發迎接奧運圣火過巴黎,組織4月19日在巴黎共和國廣場萬名華人集會;為四川地震災區組織埃菲爾鐵塔燭光祈福會,募集到一萬多歐元捐到國內,我個人還通過國內賬戶捐獻了1500元。
紀雪濤(廣州,軟件工程師):
我對國家的最大貢獻,是在相對不利的環境中活出了精彩。在不利的環境中培養出來的堅持和珍惜等品質,是我對這個國家最好的獎勵!教育有缺陷,但我被扭曲得不算厲害;家庭貧困讓我放棄了重點中學的錄取,而進了普通中學,但我還是考進了大學,而且在工作8年之后出國留學。當我看著工資單上那筆巨大的納稅額,因“貢獻”而帶來的自豪之情也油然而生。
熊培云(天津,時事評論員):
我對國家的最大貢獻,不是少年時勤學苦讀走出了閉塞偏遠的山村,給了自己一個相對寬闊的前途;不是大學畢業后拿了幾倍于父母的薪水,可以作為家族的“小政府”為他們提供教育、醫療、社保等福利卻從不向他們征稅;不是在巴黎留學時讓外國朋友看到我是個意氣風發、彬彬有禮的好青年;也不是相親相愛、生兒育女,譜寫詩歌,熱愛學生、建造雕塑……而是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自由的趣味與獨立的人格。
胡朝輝(廣州,IT公司職員):
作為職業人,每月交個人所得稅;作為社會人,震災來了,大方地捐款,資助本應由國家管的貧困學生;見了乞丐,無論真假,總要替國家分擔點;作為自然人,只生一個娃,不給國家添負擔。不隨地吐痰,見了老人禮貌讓座。另外,支持民族企業,迄今喝了五六年的蒙牛、伊利,每天一兩盒,以至于現在每天大量喝水。還有,不往人多的地方扎堆,極少出入娛樂場所,夜生活以看書為主,沒給國家的消防工作帶來壓力。雖然擅長考試,但是沒有參加公務員大軍的角逐,否則,以書本上得來的厚黑和權謀攻略晉升某局某處,應該是個不小的禍害。這當然應算作是為國家做的貢獻。
仲儒(廣州,銀行職員):
若干年前父母生了一個健康的我,去年我生一個健康的女娃,除去生孩子的那幾天,我們一家人去年沒占用過醫院日益緊張的床位。
韓雪(北京,檢察官):
我從小是個好孩子,不勞心理醫生會診,不煩教育專家講課,甚至我媽想嘮叨一下都找不到借口。我不啃老,不惦記國家的救濟;我謀生的手段是法律,卻沒一回用于維護自身權益,跟任何人都沒有大矛盾,即便有也會一笑置之,為國家節省了大量司法資源;成家之后,也是一派和諧,沒有夫妻矛盾,甚至連天下最難搞的婆媳關系,也被我一一破解,把日子過成了紅紅火火的段子,給負責調解工作的社區居委會大媽減輕了負擔。
或許我至今沒有做過什么轟轟烈烈的大事,卻同樣感覺也為國家做出了貢獻。因為如果所有人都像我這樣生活,何愁建不好一個和諧社會呢?
夏愛華(烏魯木齊,作協會員):
我先是在國企工作,在電視機流水線上工作16年,算是為國家做了一點事情。后來遭遇下崗,單位破產,我買斷工齡,奔波在求職路上,歷盡辛苦。那時候我總想,我倒想為國家做點什么,可是國家似乎不需要我呀。你看看街道上,到處都是找工作的人。后來靠寫作求生,也是歷盡艱辛,后來終于人了區作協。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多寫好的作品,激勵更多人努力向上,勇于拼搏,熱愛生活。
國家為我做了什么?
鄂烈山(廣州,時評作家):
國家為我做的最大好事是,我這一輩人沒有經歷戰亂,既無外寇的入侵,也無軍閥混戰、土匪剪徑。比起我們在兵荒馬亂中幸存下來的父母,我們太幸福了!須知,數千年來,我們的祖先做“太平犬”的最低愿望也沒有達到。當然,這種感覺與我家是“貧農”也有關系,未曾有“五類分子”及其子女那種惶恐度日的經歷?!拔母铩苯Y束30年來,不搞“以階級斗爭為綱”,全體國民也都共享太平了。
周士君(河南新鄉,公務員):
近些年來,放眼“同一個世界”,籠罩在戰爭陰云下,抑或陷身內亂炮火中的人群,實在難以計數。而自己和自己的同胞,之所以能始終安身“事”外,遠離戰亂之困,當然最應感謝的,就是自己置身在一個日益強大的國家。
燕子(杭州,家庭主婦):
一句口號:要想富,先修路。
小時候物質匱乏,終年一碗咸菜,過年才能吃到肉,也只有過年穿新衣,平常就是短小或補過的舊衣服,更不用提坑坑洼洼的泥路,有了電燈大半年還靠煤油燈過夜,買個東西還得排隊,還得賠上笑臉,生怕人大爺不理你。上個學父母勞累一年的收入也沒了。
現在肉成了桌上的點綴品,衣服也整柜整柜,道路也四通八達,夜晚也亮如白晝,店主賠著笑臉拉你買。
市場經濟活躍了,人民生活多姿多彩了。交通發達了,地球變小了。義務教育政府埋單了。
胡朝輝(廣州,IT司職員):
國家在我身上花了不少的心思,每年總要搞幾次大活動,出一批新口號,教育我要好好做人,不虧欠國家。它反復教導我要做“光榮”的事,依法納稅、計劃生育、遵守公德、相信政府、聽從號召。它把我教成了一個聽話的好人,這是我抵賴不了的。
客觀來說,2008年我媽開刀住院,享受了不到50%的報銷,這是幾十年來國家為我做的最大的一件事。犬子從這學期起,不用交學雜費,義務教育法也落了地。
Sanayt(網友):
國家給我提供了安定的生活環境,尤其是在廣州這個包容性很強的城市,我可以坦率地承認我是同性戀,也可以在某些場合和愛人自然地親密。
陳強(福州,海婦人士):
上學時,中國還處于蘇式社會主義時代,我享受過一些如今已經沒有了的福利,包括回銷糧、助學金、免費住房,對此我充滿感恩。與此同時,國家掌控了個人對命運的選擇權,比如大學畢業后是國家包分配而不能像現在這樣自主擇業,每個人都是國家這個機器上的一顆小螺絲釘,叫你干啥就干啥。
隨著改革開放和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的實踐,我更多享受的是國家“松綁”之后給個人帶來的自由,比如我有機會攜家眷到美國當訪問學者,訪問過亞洲、歐州、北美州、非洲、澳洲的近20個國家和地區,感受“地球人”的感覺,而這在過去恐怕是連“外交官”都難享有的特權。
王衛明(南昌,大學教師):
國家至少為我做了三點——悠久的文化、寶貴的和平、有尊嚴的民族自豪感。但是,國家提供的安全是打折的,在北京遭遇搶劫差點喪命,吃過不可靠的奶制品。
熊丙奇(上海,教授):
相比我為國家做了什么,國家為我做的可就多了。僅設計并實施高考制度一件,就感天動地,讓我能得以改變農村戶口,成為“上海人”,否則,現在我最多到城市做一個戴著眼鏡的農民工,經常端著飯碗蹲在工棚邊吃飯。我的中學同學,現在就是這樣。當然,他不會認為這是國家為他做的好事,他有另外的“好事”,由于沒有固定的“公職”限制;現在他養了一男一女,只繳了點超生罰款,基本上享受與有的明星、名人一樣一個接一個生同等的待遇。
王軍杰(上海,律師):
有衣穿(打折的),有飯吃(速食的),有房住(租來的),有車開(兩輪的)。
我還能為國家做什么?
盛大林(鄭州,媒體人):
我覺得我能當一個比較好的公仆,越高級的公仆我越適合。至少,我絕不會像現在的某些公仆那樣貪得無厭,即使是個“芝麻官”也要住豪宅開名車;我也絕不會像某些干部那樣,尸位素餐,任憑有毒的東西摻入食品直到走上百姓的餐桌。如果我是公仆,我愿意公開我的所有財產及其來源,我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監督……如果國家能為我提供這樣的機會,我一定能為國家做更多的貢獻。
桂冬勁(上海,律師):
我父親1940年生人,很小就父母離散,放牛為生,幾乎餓死。十來歲時,他從老家出發,步行幾百里,找到已經改嫁給共產黨員后爺的奶奶,吃上了“國家飯”。父母對我說,沒有黨和國家,可能他們都餓死了,更不用說結,婚、把我和弟妹撫養成人了。
我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免費,后來考上重點大學,到了幸福感的頂峰。缺衣穿時,我就想,要多體諒國家,國家會全盤考慮問題。這幾年經濟發展,的確也有很多人過上了不錯的日子。
但這次奶粉事件,我發覺這種想法有問題。如果沒有受害者的投訴,甚至訴訟,問題會暴露嗎?遑論解決。我原來的體諒法,表面和諧,實則不利于自己,更不利于公共利益。站出來,把事情講出來,該公眾討論的討論,該司法判決的判決,敵進制度,是否是更加可貴的公民素質呢?國家應該為公民的這些行為創造更多更好的條件。向投訴、起訴的受害公民致敬!
紀雪濤(廣州,軟件工程師):
我還能為國家做的,就是跟它繼續較真。較真很可惡?若有時間,我還想跟它找茬呢!例如,我曾為一座清代園林的保護,打電話繕文化局、給某市的“市長信箱”寫過信,前者不能給我答案,后者問了一大堆我的個人資料,兩個多月過去卻沒有回郵件。較真需要精力,找茬還須冒險,正因如此,這兩點我還做得不夠好,為此我深表慚愧,并向較真和找茬者致敬!
蔡印同(法國巴黎,留學生):
我會在國外好好讀書,為實現自己和家人的幸福而奮斗,這是我對國家最大的貢獻。個人和家庭的幸福才是社會幸福的基石。力所能及,我會盡量幫助別人得到個人幸?;蚬駲嗬?。
我希望未來當一名大學教師,幫助更多人尤其是年輕人獨立思考,明辨是非,教給他們自信和寬容。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在培育公民精神和推廣公民實踐方面身體力行,做公民教育的吹鼓手。中國未來二三十年將實現巨變,我將把所學奉獻在中國發展和世界和平上,并親身見證這一過程。
英子(上海,人力資源):
繼續納稅,爭取納更多——如果單位不斷加薪。
胡朝輝(廣州,IT公司職員):
爭取漲工資,交更多的個人所得稅。不要多考慮將來養老的事,要多花錢,為拉動內需盡綿薄之力。節約能源,如無必要,不開車。關心社區的利益,見了陌生人也微笑。還要體諒國家的難處,少發牢騷,確實想不通,就仰望星空。
錢鼠偉(浙江湖州,銀行職員):
在單位里,我所剩時間不多,也不可能有多少作為,做好本職吧。但為國家做事,豈止在單位?譬如,我現在就擔任本市的網吧義務監督員,未成年人的網癮已成嚴重的社會問題,為阻止未成年人進入網吧,我可以有更多的投入。我還做著市委宣傳部的媒體閱評員,我也喜歡對社會事務說點看法,雖然膚淺,人微言輕,但于針砭時弊匡扶正氣,多少也有所裨益吧。
周凌蜂(長沙,自由職業者):
我還能為國家做的就是好好工作,養家糊口,另外侍候好退休金少得可憐且沒有醫保的父母,不給國家添麻煩。
吳冰清(蘭州,大學生):
“神七”上天了,北京奧運很成功,政府救市政策一個接一個,但畢業即失業的危機無時無刻不在頭上懸著!作為一個即將畢業的大學生,我和我的同學真的很想為國家做些貢獻,但看看往年大學生的就業率,再看看今年這經濟形勢,唉……如果賣紅薯也算為國家做貢獻的話。
國家還能為我做什么?
繆劍文(上海,律師):
我希望到行政機關辦事的時候,不用找熟人(哪有那么多熟人啊);我希望法院的法官個個像法官,再也沒有法官會對我咆哮“不要跟我談法律”;我希望我為客戶取得的勝訴判決能得到執行,而不是成為嘲笑律師無能的一紙空文;我希望中央和地方的法律執行該一致的地方總是一致的;我希望政府頒布的規章總是符合語法、邏輯和法理的,而且深思熟慮,目光長遠,如果這樣的話,我將會從我的工作中得到更多樂趣。
信力建(廣州,民辦教育者):
可以與領導人自然地握手,可以和國家領導通電話,可以邀請領導人來家里吃家常菜,通過如此親切平等的交流形式,體現親民的“官員”形象。政府是一個服務型的角色,官和民是同等的,不分貴賤,唯一不同的只是社會分工。
我希望,國家扶持更多的民辦教育事業,提供一定的經濟資助,不收費或減免收費,減輕民辦教育的負擔?;蛘?,降低或取消條條框框,甚至干脆不干預教育,讓它自己成長、壯大。
周翼虎(北京,央視職員):
我希望國家能給人民帶來更多的個人尊嚴和機會。我身邊的白領朋友,在10年前都津津樂道地談論創業、前途理想,但他們現在更多的在想辦法怎么拉關系、走門路,怎樣從體制內獲得資金和機會。只有讓體制外的人們重新獲得歡樂和夢想,體制內的成員才能活得更好。
姚仰生(廣州,大學教師):
我對國家沒什么要求,唯一的希望是,當我到非戶口所在地工作時,我不會因為沒有“暫住證”(“居住證”)而受到盤查或者被抓起來。我熱愛國家,也希望國家熱愛我——至少“聯防”不要像對待恐怖分子那樣對待我。
周麗君(北京,財經評論員):
我只希望來套廉租房!能讓我的“房租收入比”維持在20%左右,我就謝天謝地了。除20%用來租房,20%用來生活外,或許另外20%可以用來積蓄,20%可以用來買書買報,甚至還有20%可以用來與女朋友培養感情……
顧海兵(北京,教授):
中國再也經不住亂了,改革之路必須且只能是龜式的,不怕慢就怕站,多點思考少點盲動,堅持市場經濟不動搖,堅持民主政治不動搖,堅持經濟安全不動搖,堅持國家尊嚴不動搖,非暴力,非對抗,和而不同。
周凌峰(長沙,自由職監者):
從來不敢指望國家能給我做什么,如果可以,少收點稅,另外,給我這樣的自由職業者弄一本醫保卡吧。
丁莉麗(杭州,大學教師):
國家能為我們所做的,總的一句話,就是什么時候能讓中國變成一個安全的國家。我身邊的同事和朋友,談所有的問題,諸如三鹿事件,最后總有人歸結到一個問題,就是把孩子送出去,留在國外。這一想法變得不再引起共鳴,才是中國人好日子真正來臨的時候。
陳強(福州,海歸人士):
國家作為大家共同的“家”,有責任為國民提供良好的公共服務,讓他們有“免于恐懼的自由”,同時讓在海外的中國人時刻感受到祖國的尊嚴。
現在不少的富人移居海外。和發達國家相比,生活在中國還缺乏足夠的“安全感”,比如食品安全、空氣質量、教育水準、社會治安、法治環境等方面問題不少。這些恰是國家應該提供的公共產品。
我常和老外打交道,我還希望咱們國家的國際形象能夠好些再好些,讓我們在外也覺得有面子。如果哪一天中國的護照比小國新加坡的護照還好用,那時我會由衷地歡呼:中國真正融入世界大家庭了!
Maytea(網友):
我想讓國家允許我偷偷生兩個孩子,可別讓認識我的人知道這一條,不然都知道我那么想當媽可就羞大了;我還想讓國家多放假,這樣家里的事就不會總落在我這看似長年有假、終年無休的人身上了;還有就是想讓看病像逛超市、買菜一樣簡單??;還有,還有就太多了’空想太多也沒用啊……
(摘編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