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調干部是機關里的一個特殊群體,雖然其隊伍龐大,但他們的生存狀態卻少有人關注,其生活真實的一面也鮮為人知。在借調的日子里,會發生什么樣的故事呢?
一個誰也不清楚
有多大的群體
2008年3月20日晚,王平在度過“壓抑”的“借調政府辦工作的第一天”后,坐在辦公室,面對電腦,等著已經開始,但要到23點才輪到他的議題的會議。在等待中,他將自己的傾訴《借調政府辦,我后悔了》掛上了“天涯”公務員版。
近一個小時候后,該帖有了第一個回復,此后便一發不可收拾,引來眾多網友灌水,訪問量迅速攀升。
當訪問量過萬的時候,王平意識到,他撞到一個群體的麻筋。這個群體就是借調干部。
何永從山東省昌邑市一街道辦借調至區委組織部已大半年了。
2007年8月,昌邑市開展了一項名為“查細節、擺問題、找原因、補措施、創實效”的專項活動,在何永所在的區,具體負責此事的是區委組織部。9月,何永被該區委組織部借調參與此事,與何永一起被借調的還有兩位來自其他街道與鄉鎮的公務員。
如果按照昌邑市委組織部的調研總結,何永的情況屬于因為中心工作增多而產生的借調。此外導致借調產生的還有:機關人才短缺、編制限制以及借調人員自身發展需要等。
而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借調行為的產生幾乎都有一個奇異的“合力”:對于借調單位來說,既不用發工資,又無需承擔培養責任,很是實惠;被借調單位雖然需要調整人手接替相應崗位,但面對上級權力部門亦無可奈何;而且如果人手不夠,招用臨時人員也是“流水不腐”?!昂狭Α钡牡谌郊礊榻枵{人員自己。研究生畢業的何永直言:“當時我心里很高興,盡管我樂于在基層工作,但平臺還是有點低,我也想往上發展。”
與何永有類似想法的借調人員并不少,借調已經被看成是普通公務員上升的階梯。對借調人員而言,用上幾年時間,只要抓住機遇正式調入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在這些“合力”的作用下,機關對借調樂此不疲。
頻繁的借調開始在機關內形成一個群體,而這個群體有多大誰也不清楚。因為借調行為是各地及各部門自發的行為,無論是借調部門或是被借調干部本人,對于借調這個標簽,甚少愿意讓人知道。因此,這個群體又是如此的隱蔽而不愿惹人注意。2005年,岳陽市對借調人員進行過一次清理,全市共計清退借調人員415名。其中,市直機關清退81名。
“漂”在機關
借調人員把借調看成上升的階梯,卻又不愿觸動這個身份。究其原因,作家大木唯有一聲嘆息。
與何永的借調經歷相似,現就職于江蘇省殘聯的大木,1982年從灌南縣一鄉鎮借調到當時一地委組織部工作,十余個月后,被退回原單位;1985年,他再次從灌南縣計生委借調至江蘇省計生委。一年后,再次遭受無法調入的命運。多年后,他將這段經歷寫進了小說《組織部長前傳》中。
在小說中,主人翁“賈士貞”被借調到省委組織部,在報到時,被分管處長告知“到組織部培訓中心休息,什么時候上班,等待通知”。“這是我特意設計的一個場景,很能反映借調人員的現狀?!贝竽靖嬖V記者。在他看來,這種現狀就是“漂”在機關:既不在原單位,也不在借調單位,被擱置在培訓中心,如同懸掛在空中,找不到一個可以支撐自己的定點與位置。
這個場景確如大木所言,形象地描繪了借調干部的現狀——沒有歸屬感。
“漂”在機關將導致一系列的尷尬,其中最直接的體現莫過于工作細節?!拔以诘匚M織部時,沒有固定的辦公桌,哪位同事出差了就坐在那個人的位置上?!贝竽緝A訴道,“當時每到節假日各單位均會發福利,我們借調人員是沒有的。當然,部分單位也會為借調人員準備一份,但是要減半?!?/p>
這其中,讓大木覺得最難熬的日子是開全體職工大會的時候?!叭绻ㄖ裉扉_全體職工大會,不用著急,沒你的事,你只管在辦公室呆著。這個時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有電話打進來。電話響了你都不敢接,接了你怎么講呢?”
此類細節之多讓大木慨然長嘆,自嘲道:“那時候我不是二等公民,而是‘等外公民’。”不過,這并不意味著借調人員可以少做事。實際上,這個群體承擔著比正式職工更多更重的工作。
印證這個說法的是一個網友的博客日記:“被借調過來后,我格外賣力,得了頸椎病、肩周炎,我硬是咬著牙沒有影響一天工作。領導講話稿,我寫;領導調研材料,我寫;科里的調研課題,我干;日?;A性工作,我全包。一天工作下來,我累得連話都懶得說,就是為了做出讓領導滿意的成績?!?/p>
如此的付出源于一種小人物的慣性思維:領導滿意,就有正式調進來的可能,也就能避免“漂”在機關里的尷尬。
面對這一最大的尷尬,借調人員試圖通過透支自己的時間、精力來避免,但事實往往事與愿違。借調人員最終能否調入,并不取決于他自身,很多東西很微妙。
對于借調人員而言,如果借調不超過3個月,回原單位不會有影響;如果借調已有半年,是決定是否繼續的時刻了;如果借調9個月還沒希望調入,激流勇退不丟人;如果借調1年了,那么,就繼續堅持吧!
但是,如果借調干部久居“編”外,年齡大了再回原單位不甘心,況且原崗位早已被別人替代;調入借調單位又基本沒希望,那么,他們最終必然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改革中的命運
即使是尷尬的進退兩難,也并非總能一直延續下去,外部任何細微的變化都會影響借調人員的命運,尤其是在機構改革中。
1982年,當大木借調到地委組織部時,“縣委組織部的工作人員都瞪大了眼睛”??梢韵胂?,當時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但隨后的“地改市”改革卻讓他的命運拐了一個彎。
“當我借調到地委組織部后不久,江蘇省就發了一個文件,布置地改市工作?!贝竽救匀挥浀茫惶?,他所在科室的負責人將他與另一名借調人員找去,說“機構改革,人事均凍結了,你們調入的事情以后再說吧”。就這樣,大木結束了他的第一次借調生活。
大木不是在改革中被清退的第一批借調人員,也不會是最后一批。不管是國家層面的改革,還是各地自主的變革,如果涉及借調人員,清退是最常用的做法。
2007年,安徽省宣城市宣州區在鄉鎮機構改革中,對借調人員同樣采取了清退政策?!拔壹嫒尉幬魅?,我的原則很簡單,凡是借調干部要調入區直機關的,一律不討論。”宣州區區長張黎勇告訴記者,“對于宣州區各區直機關現有的借調干部,我們也一律要求清退?!?/p>
大木告訴記者:“這些借調人員一旦被清退回原單位,如果原單位也面臨機構改革,他們又將首當其沖?!?/p>
這不僅是大木工作經驗的總結,也是其親身的經歷?!爱斈?,我被清退后,就再也不愿意去地委組織部了,也不愿意去見他們任何人。這是一種傷痛,這種傷痛已經留下來了,即便看到某些人或物,也會有一種觸痛?!?/p>
2008年,又一場機構改革啟動。在這次機構改革中,借調人員的命運又將發生如何的轉變呢?無人能給出準確答案。
(摘自《決策》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