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瓜子”沉浮錄

在《鄧小平文選》第三卷中有這樣一段話：“農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個‘傻子瓜子’。當時許多人不舒服，說他賺了100萬元，主張動他。我說不能動，一動人們就會說政策變了，得不償失。”這是1992年，鄧小平在南方談話時說的。至今，這段話在“傻子瓜子”的包裝和創立者年廣九的名片上仍然保留著。

改革開放前的“傻子”：

街頭小販的晴雨表

20世紀60年代，年廣九曾因“投機倒把罪”、“牛鬼蛇神罪”被兩次關進監獄。1972年，各地水果歉收，以販賣水果為生的年廣九決定改行炒瓜子。

第一次，年廣九把炒的瓜子包成小包，帶到電影院門口去賣，每包5分錢，不到兩個小時就賣完了，凈賺了8.85元。

在今天人們的眼里，瓜子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了，但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瓜子是國家二類農副產品，屬于統購統銷物資，個人經營是違法行為。可想而知，向路人兜售瓜子需要冒著極大的風險。

隨后幾年里，年廣九不斷遭遇被抓的經歷。回憶起當年，年廣九說：“天天被抓，一天也不知道被抓多少次。”以至于很多蕪湖的個體戶后來回憶說：“‘傻子’沒事，我們就平安；‘傻子’要是挨打，我們就趕快縮頭。”

1978年，許多小商小販都還在觀望形勢的時候，年廣九率先在蕪湖市的鬧市區公開擺出瓜子攤位。他把自己的外號“傻子”作為瓜子的招牌。他認為，吉祥的招牌太多，起一個似乎有貶義的招牌，反而會給顧客留下很深的印象。事實證明，這個不好聽的招牌，效果十分理想，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改革開放初期的“傻子”：

“中國第一商販”

1978年12月，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在全國掀起了翻天覆地的改革浪潮。

1981年9月4日，年廣九正在家中炒瓜子，突然來了4個人，為首的是蕪湖市副市長趙文波，還有蕪湖日報社總編輯、市工商局副局長和市公安局副局長。

“我一見這些人，心里就忐忑不安。前幾年我因‘投機倒把’被關過兩次。這次他們是來干什么的呢？是罰單子、逮捕我還是抄我家呢？”年廣九當時想。

趙文波打消了年廣九的顧慮，他告訴年廣九，要放開干，把瓜子牌子創出來，打到各地去，為蕪湖增光。第二天，《蕪湖日報》頭版就發表了題為《貨真價實的“傻子瓜子”》的報道。就這樣，年廣九“傻子瓜子”的名頭傳開了。1982年年底，年廣九的“傻子瓜子”獲得了國家注冊的商標權。之后，年廣九的“傻子瓜子”紅遍全國，年廣九本人也成了“中國第一商販”。

與此同時，國營、集體和個體的瓜子經營者共有五六家紛紛上市，“傻子瓜子”的銷量因此受到影響。但年廣九自有妙計：一是薄利多銷，每市斤由全市統一價2.4元下降到1.76元；二是足斤足兩，童叟無欺，少一罰十。這樣，“傻子瓜子”銷量猛增，每天銷售1500公斤左右，而且逐日增長。

為了滿足來自全國的訂單，年廣九在蕪湖市郊辦了3個瓜子加工廠，雇工30多人，日加工量3500公斤到5000公斤。不久，他在合肥、蚌埠、淮南、馬鞍山、銅陵和安慶等城市設立16個代銷點，由原來單一的零售發展到代銷、促銷和批發等多種經營形式，并在上海的南京路和淮海路兩家食品店開設了銷售點。

上海《文匯報》、《解放日報》和《新民晚報》陸續對“傻子瓜子”作了報道，上海話劇團也演出了《傻子進行曲》的話劇。“那時候我已經賺了100萬元！當時面值最大的錢是10元，一袋袋我都用大麻袋裝著。遇上陰雨天，我的錢都發霉了，我就拿出來曬。”年廣九笑著說。

1982年下半年，年廣九在城郊辦起了第4個瓜子加工廠，隨后，在南京、無錫、蘇州和昆山等地也出現了“傻子瓜子”加工廠。單是蕪湖這邊廠的雇工就有103人之多了，這個數字大大超過了當時國家工商局有關個體戶雇工最高8人的規定。一時間，“年廣九是暴發戶”、“年廣九是新型資本家”、“年廣九搞資本主義”的議論聲源源不斷。

1984年10月22日，鄧小平在中顧委第三次全體會議上說：“前些時候那個雇工問題，相當震動呀，大家擔心得不得了。我的意見是放兩年再看。那個能影響到我們的大局嗎？如果你一動，群眾就說政策變了，人心就不安了。你解決了一個‘傻子瓜子’沒有益處。讓‘傻子瓜子’經營一段，怕什么？傷害了社會主義嗎？”

對于中央的這些決策，作為普通老百姓的年廣九當時并不知情，但感到外在的干擾少了。年廣九下定決心要把瓜子賣到全國，他在全國10多個省市陸續辦起了23個加工廠，規模不斷擴大，銷售觸角延伸到150多個城市，幾乎占領了大半個國內市場。

搞聯營的“傻子”：敗走麥城

1984年7月1日，“蕪湖市傻子瓜子公司”正式掛牌，年廣九與新蕪區勞動服務公司和蕪湖縣清水鎮工業公司兩家簽訂了聯營協議，年廣九以商標權和技術入股，其他兩家公司出資30萬元，總經理由年廣九擔任，年廣九每年上交18萬元利潤，剩余利潤歸年廣九。

與公家單位聯營，年廣九感覺找到了“保護傘”，他決心更大膽地干一場。

1985年，有獎銷售的旋風在中國甚為流行。年廣九設法取得銀行的信用擔保后，“傻子瓜子”同時在全國30多個城市設立有獎銷售點，投入10多萬元廣告費在全國30多家媒體做廣告。

這一活動在最初取得了巨大成功，全國各地來電來函來人要貨的絡繹不絕，5家工廠每天24小時不停加工，還是供不應求。

然而正在盛況空前的時候，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當年3月6日，幾位官員將一份文件放到年廣九面前，并通知他：“國務院來文，全國有獎銷售活動因有趁機提價、推銷殘次商品的現象，欺騙顧客，擾亂市場，因此一律廢止。”

有獎銷售一終止，年廣九就大禍臨頭了。不出幾天，退貨大潮便涌進公司，瓜子大量堆積、變質，資金不能回籠，法律糾紛也隨之而來，最終導致公司虧損63萬元。“由于我不大懂法，接下來的一場官司火上澆油，讓我再次損失90多萬元。”公司因此一蹶不振。

但事情遠沒有結束：年廣九涉嫌貪污。1987年，蕪湖市對年廣九經濟問題進行立案偵查。但最后，年廣九被宣布無罪。

新時期的“傻子”：

想要東山再起

年廣九被宣布無罪后，曾有蕪湖一家企業請他去。“當時他們拿了兩個保險箱，里面有180萬塊錢，要我給他們當3年廠長，但我拒絕了。”年廣九說。

“鄧小平曾說過，要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先富帶后富，最終實現共同富裕。我是鄧小平點名的個體戶，不能我一個人富了，就不管別人了，我要做那一部分先富起來又能幫助別人的人。”年廣九說。

1994年11月20日，年廣九成立了“蕪湖市傻子瓜子技術開發有限公司”，這是年廣九東山再起的起點。

1997年，一個龐大的“傻子集團”宣布成立，年廣九任董事局主席。人們本以為，這一舉措預示著“傻子”的另一個開始，然而，因為家族糾紛，集團后來宣告解散。年廣九在2001年宣布，將自己的商標權轉讓給長子年金寶，并退出江湖。但2006年，年金寶去世。2007年，年逾古稀的年廣九高調宣布，將收回商標：“這次出山了，最后再找接班人。本來是不干了，現在收回，大干！”

（摘自《記者觀察》原標題為《鄧小平3次點名的“傻子瓜子”》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