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新中國第一次大規模移民工程的主角,一個為了國家建設做出過重大犧牲和貢獻的群體。30年的顛沛流離,20年的恢復重建,他們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如今,面對走向小康的目標,他們不得不接受新的挑戰。
平民鄉,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是陜西省大荔縣黃河灘上一個普通的鄉鎮。
然而,知道底細的人都清楚,平民鄉其實并不普通,因為生活在這里的許多村民,都是經歷數十年顛沛流離后重新返庫的移民。
在大荔黃河灘區的6個鄉鎮,有返庫移民近10萬人。其中平民鄉嚴通村、趙渡鄉趙西村和韋林鎮倉西村全是由返庫移民組成的村莊。
緣起三門峽
對大荔庫區移民來說,1985年5月是個永生難忘的時間:國務院決定,從國營農場和部隊農場使用的50多萬畝土地中劃出30多萬畝土地,安置生活,生產困難的10萬移民返回庫區定居。
此時此刻,為了返回故鄉,這些移民已經苦等了將近30年。
上世紀50年代初,根據國家根治黃河水害和開發黃河水利的綜合規劃,三門峽水庫工程建設漸漸被提上議事日程。1956年春,新中國第一次大規模的移民工程相繼在秦,豫、晉三省展開。
“我們坐著卡車去寧夏,路上走了六,七天,每到一個接待站都有人送水送飯。那是我長到18歲第一次出遠門,受到如此接待,別提心里有多高興了。”今年已經71歲的趙渡鄉新市村村民周有根回憶起當年遠走他鄉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平民鄉嚴通村73歲的李青云說:“當時縣里動員庫區村民舍小家,保大家,支援祖國建設。我那會兒剛滿20歲,急死巴活就報名去了,惟恐落在別人的后面。”
而對72歲的莊士剛來說,當年更吸引他的還是宣傳中的承諾,“說我們將要去的地方有房有地,吃喝不愁。聽著好像要去天堂一樣。那會兒家庭出身不好的地富反壞右想去還不讓去呢!我是背著家人報名的。”
寧夏陶樂,這個曾經的中國最小的縣(不到3萬人),已在幾年前被撤銷建制,從中國地圖上消失了。但是,50年前,這里卻是許多大荔庫區移民的落腳之地。
1956年8月13日,國內各大報紙紛紛刊登一篇題為《三門峽水庫區農民開始遷移,移民得到妥善安置》的消息。一周后的8月21日,另一篇題為《陜西三門峽水庫區移民到達銀川》的文章稱:陜西省境內三門峽水庫區遷往甘肅北部黃河平原的第一批移民,已經在15日到達銀川。……這批移民未到之前,當地黨政機關和農業生產合作社早已為移民安排了新居,準備了糧食,蔬菜,家具,煤炭等,當地農民還騰出房子八百間讓移民居住,并且幫助移民開墾好了種蔬菜的土地。移民看到當地農民這種熱情溫暖的照顧,都表示要一邊生產,一邊安家,很快建立起新的生活……
可是,在周有根的記憶中,當時并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幾輛卡車把我們幾十個人撂下就走了,站在一片荒蕪的沙土地上,看著車輛遠去的影子,我有種說不出的恐懼。我從其他人臉上看到的也都是一種被欺騙的感覺。”莊士剛也說,“那里要啥沒啥,除了我們背去的被褥和碗筷,簡直連一片瓦也沒有,到處是鹽堿地,不長莊稼。到那里沒幾天,我們好多人就后悔了。”
“不到兩個月,我們就實在熬不下去了,幾個人晚上一起偷跑了。”周有根告訴記者,從那里到銀川有近百里路,幾個人走了10多個小時。
漫漫返鄉路
第一次從寧夏跑回大荔后,周有根很快就結了婚。但到第二年,他和妻子又一起被勸回了寧夏。“那時我有點后悔娶了她,不然她不會跟我來寧夏吃苦。但想一想就想開了,即便她不嫁給我,也會隨著家人被動員到寧夏的。”周有根說,到1962年赴寧夏移民統一返陜前,他帶著老婆又偷跑過兩次。“那會兒年輕,沒人能管得住,實在呆不住了就跑,回來再說,每次又都是連人和被褥,家具一起被送回去。”
據資料顯示,截至1960年底,國家在銀川、陶樂,賀蘭等市縣共建立了74個生產基地,集中安置來自陜西的移民3萬多人。多年后,移民工作專家任茂泉曾這樣描述當時的移民浪潮:“那時候我們沒有經驗,政府的干部沒有人存心欺騙移民,我們是靠著昂揚的革命斗志,動員當時充滿激情的人民。1956年9月,第一批移民先遣隊5208名青壯年,懷著為國家建設做出犧牲的自豪。懷著對新家園美好的向往,到達寧夏陶樂縣。由于安置地地處沙漠邊緣地帶,生產生活條件十分惡劣,當月便出現逃跑返鄉情況。為了制止這種情況發生,安置區政府采取民兵治安警戒、遷出區民兵治安防范和動員移民中黨員、團員干部起表率作用等手段穩定移民。”
但是,所有的措施都沒能擋住移民的返鄉潮,到1962年春,已有1萬多移民晝夜兼程返回庫區。“我們一回來就開始搭建窩棚,空曠的平原上到處是星星點點的簡易窩棚。雖然條件仍然艱苦,但感覺心里踏實了,這里畢竟是我們的家。”黨創幸老人說。
1962年夏,經國務院批準,陜西,寧夏兩省區作出決定:愿意返陜的移民全部返陜,由陜西省進行二次安置,經費由陜西省負擔。
黨克法老人說,“我們回到庫區后,好像是3個月后黃河灘發了場大水,上面下來人將我們安置到了合陽縣城關鎮,在各村插隊落戶。”資料顯示,當時的返陜移民被分別安置在了渭南地區的白水,合陽,澄城、蒲城,富平等縣。
雖然大多數移民的生活得到了妥善安置,但仍有一部分移民不愿離開庫區,1964年,三門峽水庫改變運行方式,移民們看到他們的土地并未被淹沒,仍然可以耕種,于是,分散在渭南各地的移民再次掀起返鄉潮。1981年,有些移民還秘密成立了“移民返庫總指揮部”,組織了兩次較大規模的返庫活動。
1984年11月,國務院和中央軍委派出聯合調查組到三門峽庫區進行調查,據說在目睹了移民的困苦生活后,有調查組的官員忍不住流出了眼淚。12月29日,調查組在向國務院和中央軍委的報告中稱:“現在,許多移民的經濟狀況遠不及在庫區的時候。實行生產責任制以后,安置區的生產有所發展,移民生活有所改善,但是現在部分移民生產,生活仍然相當困難,因此,他們強烈要求返回庫區。這種態勢如果任其繼續發展下去,可能失控……”
1985年5月,多年執著返遷的移民終于得到了福音:國務院決定,從國營農場和部隊農場使用的50多萬畝土地中劃出30多萬畝土地,安置生活,生產困難的10多萬移民返回庫區定居。從1986年到90年代初,一個又一個村落重新在渭河邊形成。
經過多次遷移,這些移民的生活一次次從零開始,又一次次歸零。這一次雖然也是從零開始,但移民們的心里卻是踏實的,因為他們腳下的土地是真正屬于自己的。
“目前有1/4強的移民返回庫區定居,他們的生產,生活條件正在逐漸走向富足。”平民鄉政府紀檢書記周叢英女士告訴記者。
移民新生活
相關資料顯示,自1986年7月29日《國務院辦公廳轉發水利部關于抓緊處理水庫移民問題報告的通知》下發后,國家全力幫扶庫區移民的工作便拉開了序幕。過去20多年,各級政府先后投資數億元在大荔庫區實施防洪,交通、飲水、灌溉等基礎設施建設。從2006年下半年開始,所有庫區移民(2006年6月30日前出生)包括入贅人員均領到了移民后期扶持直補金,每人每年600元,連續補助20年。
記者在趙渡鄉采訪時看到,村村戶戶都蓋起了整齊的房屋,不少人家還購置了拖拉機和摩托車。“經過20多年的不斷努力,雖說我們這里目前還屬于貧困村,但村民們的溫飽問題已經解決。”趙渡鄉新市村支書雷天賜對記者說,“取消農業稅后,農民的負擔著實減輕了許多。但隨著農資價格的逐年攀升,單純種地還是收不回成本,加之庫區地少人多,僅憑種地根本吃不飽肚子,所以青壯勞力都外出打工去了。”
據當地村民介紹,1956年移民前,庫區人均耕地7畝,而現在人均耕地只有兩畝,除去道路交通和水渠等設施建設占地,實際人均耕地為1.8畝。“1987年返灘(庫)后,我和老伴分得3.6畝耕地,因為土地少,大兒子去新疆打工,小兒子去了上海。要不是近兩年身體不行了,我還要包地種呢。”周有根老人說。
記者調查發現,庫區移民在國營農場和部隊農場包地租種的現象十分普遍,平民鄉嚴通村接受記者采訪的5位老人,每家包租的土地少的有6畝,多的30余畝。“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包租了10畝地種包谷,另一個包租了20畝種棉花。今年棉花有市無價(每市斤不足2元),只好窩在手里不敢賣。”黨創幸老人說。
有移民告訴記者,返灘這么多年的積蓄,大多用在了建房上,想擴大生產規模,手頭缺乏流動資金,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們村正在謀劃一項讓村民人均收入過萬元的計劃。”在與嚴通村支書王海軍交談時,他向記者展示出一幅宏偉的藍圖——種萬畝麥,種萬畝玉米、養萬頭豬、養千頭牛,為了說得更清楚,他對記者一五一十地算了一筆賬:在庫區包租一畝地不足500元,種一茬小麥畝產800斤,按每斤0.8元計算,收入600元左右;再種一茬玉米,畝產約1200斤,按每斤0.7元算,收入為800元左右;1200斤玉米養豬兩頭,每頭賣價1200元,兩頭2400元。也就是說,每包一畝地至少可產出2400元,這還沒有算玉米桿喂養奶牛和牛糞,豬糞上地所產生的經濟價值。如果每戶包租50畝,每畝可賺2400元,每年就是12萬元,一戶按4人計算,人均收入3萬元。
這筆賬聽起來很誘人,但擺在村干部面前的最大困難仍然是資金不足。“從銀行貸不出款,大多數村民還很窮,拿不出東西可以抵押。”王支書無奈地說。
平民鄉政府相關人士也告訴記者,庫區許多部隊農場和國營農場的土地都被河南人包種著,他們都是銀行的人隨同而來,只要雙方簽訂包租合同,銀行方面馬上就放貸。而我們卻空有美好的設想,捧著金飯碗在討飯……
不難看出,溫飽問題解決以后,小康夢想已經成為大荔移民追求的新目標,如今,王支書還在到處奔走著,他希望政府能出臺相關政策,幫村民們從銀行貸款,這樣,他的“萬元計劃”就能順利實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