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城門

我的門庭寥落的辦公室在樓梯口顯眼處，而門庭若市的婚姻登記處卻在幽暗長廊深處，那門上貼著的招牌也就沒多大意義，又加上來登記結婚的人大都興致勃勃，顯著浮躁，沒耐心一個個地看招牌，于是跟文盲似的亂打聽。我這間辦公室就成了他們最頻繁的光顧處。其實他們結婚關我什么事呢，可念其結婚摸不著門之苦，還是不得不額外地擔當另一方面職責——結婚指路。

來詢問的人大抵分兩種（均指男性）：一種懂事的，一種不懂事的。懂事的很好，話未說，先客氣地遞上根煙，再恭敬地問你。沖這態度，你不得不走到門前，指著走廊深處說：“往前走，八秒鐘，上面有牌子。”碰上不懂事的，可就有點不是滋味。他要么像你領導，趾高氣揚的；要么像你大哥，大大咧咧的。那神情就像世界上就他能結婚。路自然還是要指的，只是坐那兒，懶洋洋地說一聲：“往前走，八秒鐘。”可偏有糾纏不清的，沒一會又回來，指責你：“沒找到嘛，你逗我啊！”你結婚我逗你干什么呢？我們這幢樓是曲尺形的，指前面他跑左邊去了。沒辦法，只好讓他享受懂事的待遇。

把結婚登記和離婚登記擱一起，我一直頗有非議。結婚的人無論怎么著，畢竟都還喜氣洋洋，而離婚的則有些復雜的滋味。到這兒來離婚的都是協議離婚，比較文雅，不像去法院的那么火暴。但無論怎么文雅，還是免不了起爭端。坐在辦公室里，常聽到外面吵，聽著心煩。在心里勸他們，在這么個開放搞活的年代里，大家還是不要互相為難的好。但遇上具體情況也就無話可說了。一天中午，我在辦公室加班，進來一位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中年男子，問離婚的事，我說婚姻登記的人還沒上班，你坐這等一會兒。他與我拉呱，問：“新《婚姻法》頒布了，你們這兒離婚不難了吧？”我猜他是受了電視劇的影響，以為那兒都是固執老太、刻薄大嫂，把新《婚姻法》不當回事，其實他們都是大專生，素質很高，通情達理，就說：“雙方都同意的事，不應該有什么問題。”他長長地松了口氣，昂然而出。過了一陣子，又進來一位衣著樸素，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居然問出了同樣的問題，我自然也給予同樣的回答。不同的是，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面露苦色，黯然而出。

還有一次，一高大英俊的男子與一濃妝艷抹的女人，在爭牽一小男孩的手。那孩子對女子說：“你走吧，我跟爸回家。”那男的一聽就蹲下去了，裝著給孩子系鞋帶，大伙都感覺他在哭，肩膀抖抖的。那孩子摸著他爸的頭，安慰他說：“沒關系的，爸，我跟你。”那女的聽了怪叫一聲，扭頭就走。那男的抱起孩子，臉在他衣上蹭了蹭，走了。大伙都唏噓，怎么這么好的男的就碰上這么差勁的女的，連孩子都不親；那女的有什么可留戀的，跟妖精似的……

天天都有人結婚，天天都有人離婚。我守著這么個位置，看有人進城，看有人出城。有時心下里感覺挺委屈：我都干了些什么呢，讓我在這看守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