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歷史下的女性意識和文化反思

【摘要】本文評論劉索拉長篇小說《女貞湯》，認為這部小說：一，進行了深刻的文化反思；二，是一部具有性別批判意識的讀本；三，進行了關于女性的反省。

【關鍵詞】性別批判;文化反思;女性反省

【中圖號】I207【文獻標示碼】A【文章編號】1005-1074(2008)11-0205-02

五年后再次閱讀了劉索拉的《女貞湯》，依然給了我很大的觸動，并且在重新閱讀的過程中，它使我有了更深的反思。當年，一部無意間寫就的小說《你別無選擇》，讓劉索拉一夜之間名聲大噪。小說中所表露出來的人生荒誕感、前衛(wèi)的先鋒姿態(tài)，反映出了那個年代人們的心理，由此而引發(fā)了文壇一場關于先鋒創(chuàng)作的轟轟烈烈的運動。近年，劉索拉又以一部十二萬字的長篇小說《女貞湯》（海峽文藝出版社2003年1月版），再次引起文壇的廣泛關注。作品中依然流露著劉索拉那一如既往的先鋒姿態(tài)和探索精神，只是劉索拉已由《你別無選擇》時的“替別人說話”轉變?yōu)椤杜憸分械摹白匝宰哉Z”，從當年青春期男女別無選擇的無奈上升為更深層次的對性別的批判和對歷史文化的反思。

1深刻的文化反思

《女貞湯》是一部極具文化含量的好小說，因為它已經深入到歷史文化的內在層面，站在文化反思這一高度，對社會歷史文化進行了形象的解讀。

作者對文化反思的第一個視角是“一種移民文化怎么被主流改造”。作者之所以有這種反思，與她在國外的生活經驗是有密切關系的。因為作者在寫這部小說時，“正處在國外主流文化的邊緣地帶，所以會有那種邊緣人的眼光?！毙≌f寫到從大島逃跑到陸地的繼合遇到蓮英，當蓮英聽說他是從那個太陽底下的黑小影——大島上來的，便大笑起來?！袄^合聽得出這種笑是大地方笑小地方人的那種笑。……可現(xiàn)在連這個荒山里的荒蠻女子也這么笑他，就有點兒稀罕了?！鄙徲㈦m說是陸地上特小、最不受待見的小寨上的人，但她卻有權利笑話一個從島上來的人，這便是主流文化與移民文化的區(qū)別。而當蓮英跟著漢人調教出來的繼合私奔到他的家鄉(xiāng)大島上時，此時身為少數(shù)民族的蓮英表現(xiàn)出來的也就成了移民文化。因此島上的人都在改造她、她不能太野，那里的人認為婦人應該做的事情她都要做。并且為了滅她虎豹之心，軟其尖牙利爪，還逼她喝了“女貞湯”，使她變得灰眼柔暗，行動緩慢，有了婦人氣。這是由于主流文化非常強大，在不停地給移民文化灌女貞湯，從而一種移民文化就由此而被主流文化改造了。各種文化的偏見，種族的誤會，都像是一種女貞湯，在侵蝕著我們的天性。

最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對文化的反思還深入到了文化對人物命運所產生的影響這一層面上。正如評論家查建英在小說封頁的介紹文字中所說的：“小說全篇充滿男女之情。男人載道，女人傳情，結局永遠是情為道所殺。”也就是說，小說中的女性幾乎都有一個自己所愛或所委身的男人，但小說中的男人代表的往往是某個時期的強勢文化和思想觀念，小說中各種女性的悲劇命運，只不過是這些不同文化、思想交鋒的犧牲品。小說中的蓮英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她是完全不受任何文化束縛的，最原始狀態(tài)的最真實的女性，但是她在一種社會的規(guī)范控制下，如果不喝那個湯，她就老是被指責，而且又加上她的丈夫很怕社會壓力，很在意社會習俗對她的看法，到了這種有文明有文化的社會里面，只好給她一種藥，讓她吃，讓她變成一個規(guī)范的人，其實是一個悲劇?！庇纱丝煽闯?，蓮英的悲劇完全是由繼合所背靠的大島文化（自從大陸流亡文人到來之后，就已經完全漢化了）的摧殘逼壓造成的，“女貞湯”在小說中其實就是摧殘女性的規(guī)范和教條的象征。

2具有性別批判意識的讀本

《女貞湯》“可讀作一個有關女人的故事”，它表現(xiàn)出了極為強烈的性別批判意識。

小說命名為《女貞湯》，其本身就已經表明了本書的主旨要表現(xiàn)女子在中國歷史中的實際生活，表現(xiàn)女性是怎樣被建構、塑造嬌艷生得妖美異常，但卻是窮人的孩子。因為她社會地位低下，十四歲的嬌艷只能給六十二歲的張大文人作妾。從書中我們可以看出，在當時的歷史時代里男性的欲望是占有的欲望，是色情化的統(tǒng)治，而女性的欲望則是男性統(tǒng)治的欲望，是色情化的服務。女人只有滿足合法化的男人的欲望，不可有自己的欲望。而嬌艷的災難就是來自她無意之中表現(xiàn)出了些微自己的欲望。有一天，她跟張大文人春游，路上遇到美少男繼合，不由心里一動、春心動蕩，脫口而出：“呀，好風流少年”，由此招來橫死，此是一例。妖艷是沒有人權、沒有地位的女子，她的表現(xiàn)越出了男生中心規(guī)定的欲望范疇，因此犯了違背倫理道德的大淫之罪。嬌艷死后，文人自治會判張大文人為“維護圣賢之風”，而嬌艷則被判為死罪。嬌艷因美被男人取，而最終又因美遭禍而死。

秀兒則是一個大家閨秀，生下來就有文化，有社會地位，注定她要成為一個有文化有教養(yǎng)的女性，但是因為太有文化太有教養(yǎng)了，就沒有那么漂亮。她因出身名門又多才多藝的慧根而被繼家看中，但又因相貌丑陋而不招丈夫喜歡。作為家族，要求女人能夠增加男性一方的象征資產——榮譽。而作為男性個體，卻又極端關注女人身體的外表和誘惑的配置，但秀兒恰巧缺少后兩點，因此她的丈夫繼成對她不屑一顧，不理不睬，導致她一年之后仍生不出孩子來，惹得婆婆著急。為此婆婆親自打扮她，還給她聞了一種“笑香”，讓她笑個不停，以此改變了她的氣質，讓男人喜歡。當她經過打扮改變了氣質，她丈夫繼成果然“一股香氣鉆腦仁子，馬上覺得在云里霧里似的”。后來秀兒生下了三個兒子。從這里可以看出，女人的價值在于她的家庭地位、外表和傳宗接代，女性角色在秀兒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作者濃墨重彩描寫的女人是蓮英（原名希撒瑪）。蓮英本來生在遠離文明，遠離孔孟之道的荒蠻之地——女人山上的女人寨，她是最原始的，也是最美麗的女性。人說女人寨的女人都不是女人，是母獸。寨里最漂亮的女人是首領的女兒希撒瑪，十七歲那年遇到漢人調教出來的美男子繼合，就與他私奔到了繼合的家鄉(xiāng)——大島。大島像京城一樣繁華，還有文人自治會。希撒瑪來到大島，丈夫繼合就給她改名叫“蓮英”。人人都傳說繼合娶回來的是一只豹子媳婦，為了治服這只豹子女人，文人自治會主張把蓮英抓來示眾，因證據(jù)不足，又決定讓和尚念經，讓她顯出原形。為了能保蓮英不受和尚治，蓮英喝了香囊道士的一種草藥——“女貞湯”。據(jù)說“女貞湯”乃太上老君秘方，專殺婦人陰烈之氣，藥湯喝下，當可即時殺那新生之烈氣。果然，蓮英喝藥后變得灰眼柔暗，行動緩慢，有了婦人氣。連她丈夫也說：“愛妻蠻氣賴消，可與西施比美了。”小說中的“女貞湯”不就是男性中心社會的傳統(tǒng)文化對女性要求的“三從四德”——絕對服從嗎？中國女人一出生就開始被限制、規(guī)范、要求、說教，直到嫁人的時候變成一個服服帖帖，沒有思想，沒有自由，沒有權利的奴隸。女人從一出生就服用這毒害女人的“女貞湯”，殺其真氣，使她成為社會秩序要求的具有“女性氣質”的女人。如果女人膽敢如蓮英那樣表現(xiàn)真氣，結果也只是被迫服用“女貞湯”，最后變成社會需要的具有女性氣質的女人。

從作者對這三個女性的形象、性格、遭遇的刻畫和描述，可以看出《女貞湯》是女人寫的具有性別批判意識的讀本，是一部荒誕卻極具豐富內涵的關于女人的寓言故事。

3關于女性的反省

小說中閻王娘娘說過這么一段話：“這都怪以前閻王爺當政的時候，不管人的前途，一次一次讓人投胎，活不好怪你，死了再投，再活不好再重來，人就沒完沒了的投胎轉世，永遠鬧不清為什么倒霉死的。多方現(xiàn)在我當政，給大家都辦了學習班，學完了再投胎去才能跟上時代。學習班里還配有心理學醫(yī)生，要是不明白前世為什么倒霉，醫(yī)生也能給你分析。”作者在這里用了一種十分幽默的感覺來引申出了一個大道理：女性需要反省。

人活著一輩子都會有很多的遺憾，不可能完全脫離世界上的控制，因而我們便需要反省。古代女性由于有很多的壓力和生存條件的限制，也許沒有工夫反省，或者沒有人幫助她、啟發(fā)她反省，因此許多古代女性往往有著悲劇的命運卻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悲哀倒霉。而現(xiàn)代女性處在了一個新的社會背景下，現(xiàn)代女性最好的權利就是可以反省。女性通過反省，可以確切地知道自己有怎樣的遺憾，又有怎樣的夢想，從而可以相對地改變自己、拯救自己。一個女性如果不懂得反省，就會像閻王娘娘說莫姑娘的那樣：“你要是這么胡亂投胎，還是白瞎，投到哪兒去都一樣，因為你長了個豬腦子，投到城里去還是最后讓人賣了當妓女?！币粋€女人不會反省，那么她就永遠走不出她所處的困境。

作者在提出了女性需要反省這一有力的觀點的同時，也引出了這么一個問題：什么樣的女人才最容易獲得幸福？作者在小說的前四部里塑造的女性都特別有個性、特別出彩，像蓮英、嬌艷、京之，甚至莫姑娘、閻王娘娘都是非常鮮活的形象。而第五部里那個貫穿始終的陳香卻是一個極為平凡的人物，而且還是一個忠仆的形象。但是作者自己對她的感受卻是最深的，“陳香本人就是女貞的象征……她是看來平庸但內心豐富的人，而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忠仆’。通過她的眼睛來看當時的社會是最質樸客觀的。陳香屬于那種上帝會關懷的人，因為她太實在?！睆闹锌梢钥闯?，作者透過陳香這一人物形象，回答了“什么樣的女人才最容易獲得幸?！边@一問題。陳香雖然很普通很不起眼，可她卻是一個特別好心善良且沒有野心的人，她不用喝女貞湯，她就是一個女貞。像她這種人是天生的有福，天生受保護的人，因為她天生的追求簡單的幸福，而且她天生看到別人的好處，還有她天生沒有過多的奢侈的欲望。陳香雖然不是很漂亮，也沒有什么身世，沒有什么錢，但是她會有一種圓滿的感覺，因為她的心靈沒有把自己撕碎，沒有折磨自己，所以她容易獲得幸福。

其實，作者本身也在追求著這種簡單的幸福，在不斷地反省、她在不斷的自我否定和放逐中尋找生活的樂子。正如她自己所說的：“我的音樂、人生，沒什么哲學，有哲學就有目的的審視，我沒目的，就圖快樂，因為有聲音指引……就像你找愛人或情人，一有目的有標準，你就沒有了單純的快樂?！?/p>

再次細細品讀完劉索拉的《女貞湯》后，我腦子里首先浮現(xiàn)的是族美作家查建英說過的一句話：“這家伙真是天生的小說家！”從《你別無選擇》到《女貞湯》，原來作品中思想主題上的人生荒誕感已演變?yōu)楝F(xiàn)今的故事內容和形式兩方面的怪誕離奇，小說的立意更為深刻，內涵也更為豐富。整部小說彌漫著歷史的滄桑感，充滿著強烈的女性意識，進行了深刻的性別批判和女性的反省，同時還站在了文化反思的高度上對社會歷史文化進行了形象的解讀。

4參考文獻

1劉索拉.女貞湯[M].海峽文藝出版社，2003

2蔣楚婷.我的極端被別人看成堅強——訪劉索拉[J].文匯讀書周報，2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