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勞動力成本增加、人民幣匯率調整、土地以及各種資源性產品價格不斷飆升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中國東部的重要區域長三角在經歷了經濟高速發展之后,終于在近幾年浮現出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產業轉移。如今長三角的產業轉移在多方注視之下究竟現狀如何、方向怎樣?為此,本報記者近期走訪了長三角的部分產業集聚地。
紡織業躊躇不前
太湖之濱的盛澤鎮,不僅有“中國綢都”之美譽,實際上,在整個江蘇省,盛澤幾乎被視為紡織業的“代名詞”。這里的織造廠鱗次櫛比,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上,織機低啞的嗡嗡聲幾乎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恒信織造有限責任公司的董事長吳冬明在聽了記者關于“產業轉移”的提問后,一下子激動起來。“紡織企業轉到別處去是不現實的。雖然現在大家也都在撐著,能盈利的很少,停產、倒閉的也有。”吳冬明說。大多數紡織企業對于“轉到別處去”這件事都是躊躇不前。
至于紡織企業何以躊躇不前,一位開了20年織造廠的張姓老板為記者細細解析了其中的原因。
“我給你舉一個例子,就拿蘇北來說,蘇北的土地、稅收、電費都便宜,射陽、大豐、宿遷等地的電費比我們這兒便宜2.5毛錢。但是,廠子轉到那里以后,運輸成本高了。”張老板說:“比如宿遷,大概距盛澤500多公里,我們開小轎車要四個半小時,大車過去需要的時間更長,運輸成本很貴。雖然蘇北距離客源地遼寧比較近,但我們運到遼寧的一般都是成品,也就是說,如果在蘇北設廠,織造廠生產的半成品得先到蘇南染色、深加工,然后再往外走。不光是這個原因,就是染色本身也是問題,在蘇北本地染色因技術和設備等原因,成本高是一方面,關鍵是染的色不一定和蘇南這邊的樣色一致。比如一批布要求染的色是紅的,如果染出來的顏色和樣色不完全一樣,稍微深一點或者淺一點,客戶就不要了。”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張老板說,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產業承接地形成不了產業鏈。因為在紡織業中,一個環節需要若干個環節的無數個廠家提供支撐才行,并不是一兩家企業搬遷后就能帶動所有環節的企業搬遷。“不可能把整條產業鏈都搬過去。如果去投資,整體成本比盛澤便宜不了多少。”由于盛澤已經是成熟的紡織業集聚地,接單做業務在這里是得心應手,張老板表示,蘇北不可能在短期內發展起來,在蘇北也很難接到單子,“實際上,就算是接到了單子,當地的產業鏈不完整,也得回盛澤來做。而且,技術方面,從工人到技術人員的培訓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這需要多年的積累。盛澤的東方絲綢市場就有配套的專業培訓,專門為企業培訓工人。”
“所以,不是搬個工廠過去就能解決問題。”張老板最后對記者說。記者在采訪中獲悉,在今年以來的停產倒閉風潮中,盛澤當地的紡織企業轉行到中西部進入礦產領域的倒是有一些,而將織造廠轉往異地的則是鳳毛麟角。
制造業:遭受教訓之后的海外視野
“這里的制造業企業向外搬遷過,但是教訓慘重呀!”寧波長城精工實業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孫朝輝見記者的第一句話就直奔主題。在離開盛澤后,記者隨即來到制造業密集度較高的浙江寧波。
近年來不斷上漲的土地稅和一調再調的電價,讓這里的制造業企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而今年尤其明顯。孫朝輝表示,如果下半年再漲,對企業的壓力會更大,很可能還要停產、倒閉一批企業。
“向外搬遷,就說蘇北吧,離我們比較近,土地稅一畝一年是3—5塊錢,比我們寧波便宜得多。但是,當我們這里的企業搬過去以后,被弄的是哭笑不得。”孫朝輝說。首先是周邊沒有相關配套產業,“廠子建好了,周邊什么配套都沒有。而且,當地政府還需要一個思維轉變的過程。再就是企業用工人員的素質也跟不上,寧波這邊做單子要求的就是速度快,一個單子過來,20天模具出來,很快就出產品了,那邊的工人該休息就休息,不管你交不交貨。”
“雖然搬遷出去土地便宜,稅也便宜,但企業的生存環境完全不一樣。”孫朝輝這樣對記者說。
“產業轉移,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寧波市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林崇建也證實了這一點。
“要去就到國外去,比較安全,有些地方比我們這里還開放。關鍵是國外會完全按照簽的協議做事,比較規范,不會給我們造成額外的成本,而且,有些國家的各種要素成本比國內還要低。”孫朝輝說。他表示,當地的不少企業自從在國內接受了教訓以后,就把視野投向海外,包括他們自己的公司在內,最近都要去越南考察了。
但寧波奧爾迪裝飾材料有限公司的董事長黃玉強就此問題對記者說,海外投資風險很大,也不能太盲目,要看投資什么項目。據他講,他了解的一個企業最近海外投資就出了問題,馬失前蹄,幾乎全軍覆沒。
長三角產業轉移路徑
對長三角的產業轉移,原任寧波市人民政府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現任寧波市黨史研究室主任的楊明祥認為,有內外兩條產業轉移的路徑。
他認為,完整的產業擁有七個大環節,即產品的設計、原材料的采購、加工和制造、產品的儲存和運輸、訂單的處理、銷售的渠道和批發零售,而目前長三角在國際分工里面只承擔了其中的一個環節,就是加工和制造。“這就使得我們賺不到最大的利潤,作為東部地區,長三角的產業轉移必須伴隨產業結構升級,就是要提高企業的研發能力,同時抓住銷售渠道。”楊明祥說。這就是“微笑曲線”的兩端,原來長三角做的事是“微笑曲線”的中間部分,現在必須向兩端發展。
也正因此,楊明祥提出了長三角的產業向國外轉移的路徑, “我們要引導一些企業到國際上收購一些超市,特別是利用我們企業的規模、信譽和原來的銷售網絡去收購一些國外的名店或者超市,把銷售渠道抓住。如果不能一次到位,我們可以采用中間過渡的形式,借助一些中國在國外的商會組織和一些華僑華人以及他們的企業先邁出第一步,然后再一步一步地掌控整個環節。”同時,楊明祥還提出了長三角產業向國內轉移的路徑:“目前,長三角的勞動力大部分來自全國各地,他們的子女也在這里讀書,這一點十分重要,我們要有意識地在這一點上下工夫,為務工人員創造環境,在他們為長三角作貢獻的同時,也為中西部培養這些人。我們要促使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能夠回去,并且回去后能夠成為經理或車間主任。長三角的產業轉移就可以隨著這些人到中西部地區,像長三角的中小企業、小制造業等都可以帶過去。”
楊明祥表示,加快建設整個社會保障體系的融合度,特別是流動務工人員的保險體系在各省間的對接,長遠來看非常有利于產業轉移。對此,國家應該有意識地加以推動,而且越早對接越好。
先行者素描
在紡織行業中,以“記憶纖維絲”著稱的中國化纖絲領域的巨鱷——江蘇盛虹集團,可以說是進行國際產業轉移的一個先行者。曾經以印染起家的盛虹集團,多年來一直為中小紡織企業做配套服務,雖然該集團生產高技術含量化纖絲的時間并不短,但時至今日,該集團的產品仍以內銷為主。數據顯示,2007年,該集團只有5%左右的份額是外銷,95%都是內銷。“做大國外市場是今后的一個方向。為此,我們不僅要將設計研發中心、銷售機構布點到國外去,而且生產廠也會有部分轉移到國外。”該集團辦公室副主任石燕紅表示:“現在我們最關切的是國外市場的拓展,考慮怎樣把我們的產品銷往全球,把我們產業真正做大。”
據石燕紅介紹,江蘇盛虹集團目前的國外市場主要是葡萄牙、西班牙等國家,該集團雖然擁有自己的研發團隊,但仍在考慮和德國合作,再搞一個研發中心。今年,該集團正在籌劃到德國和巴馬格公司一起合作,建立一個研發中心。
“我們在外經局也了解到一些走出去的相關政策,準備著手試點幾個地方,比如荷蘭,在那里設立一個辦事處可以給很多優惠,像三個月房租免費,相應的配套設施都有,只要入駐就可以了,今后的租價也很優惠,而且我們去,當地政府會配合。”石燕紅說。9月23日,荷蘭的招商團來實地考察了該集團,就是為了看看盛虹集團是否具備相應的實力。
一張還停留在紙上的藍圖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對外經濟研究部副部長隆國強在接受中國經濟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長三角的企業群多是出口導向型的,他們趨向于碼頭,物流成本是重要因素。即便從長三角搬遷到安徽、蘇北這些地理位置距長三角還算較近的地區,公路、鐵路運輸成本也會相當高。
對這一問題,楊明祥告訴記者,他有一張目前還停留在紙上的“藍圖”,可以破解“交通運輸”這個長三角向內地產業轉移的瓶頸。
“寧波港、浙江港、上海港,連起來后是全世界最大、幾乎沒有一個國家可以比的港口群。長三角向外通過海運可以輻射日本、韓國、北美、南美、東南亞地區,甚至大洋洲:長三角向內通過長江黃金水道直插中國的中西部地區,通過鐵路系統向西橫穿亞歐大陸橋,甚至可以到達歐洲的鹿特丹港;再加上長三角毗鄰的覆蓋中西部的高速公路網、鐵路網,以及京杭大運河等水運系統,這些都凸顯出長三角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可以說,長三角不僅是中國南北交通的中心,也可以成為一個全球資源的配置中心,通過海河聯運、江河聯運、海陸聯運,這里將變成一個全球物資的展示中心、采購中心和集散地。”楊明祥說:“再通過保稅的政策、規模效應,可以使這里吞吐的貨物運價更低,貨物輸送速度更快。在這里,還可以搞一體化工程的交易所,要通過金融、運輸和港口的物流相結合,提升集散地附加值。”
楊明祥表示,“通過服務業的發展和國際貿易的采購中心,把一些國際上的客商吸引到這里來采購,外商可以在這里下訂單,訂單下好后,長三角提供一條龍服務,負責把貨物以最低成本通過海河、江河、海陸聯運發往全球各地,徹底把國際國內的物流業做活。”
“這需要一個全局的、長遠的規劃。甚至從現在起就要規劃建設一些交通干線及支線。”楊明祥最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