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說,再換一百個人,也沒有人會為奧運會的開幕式選擇擊缶開場,天啊,2008尊缶,2008位英俊威武的后生,敲著些鼓不是鼓,鐘不是鐘,鼎不是鼎的大家伙,嘭嘭有聲,每按一下,如同觸了電門,便有白色激光閃爍,瞬間又消失在暗夜。在那擊打聲伴奏下,沉沉的一片蒼然之聲,吟唱的是兩千多年前圣人的古訓,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缶為何物?莫說外國人不懂,中國人大約懂的也不是很多,自然也就無人知道這“缶”與陜西有何淵源了。
不信,你看我手機上這條短信,陜西一位作家朋友發來的,質問:“狗日的老謀子怎么不弄段秦腔?”其時,正有一段昆曲唱著。我心想,擊缶剛過,又要聽秦腔,奧運會總歸不是陜西辦的吧!
你還別說,這老謀子還當真想著陜西,一部揭秘開幕式籌練過程的片子,播了秦兵馬俑,華縣牛皮影子,都準備成了,因一些技術原因,臨開幕前二十多天卻被刷掉了。若不然,陜西人會更得意。
不過,就這“缶”咱得挖根兒說道說道。
何為缶,說通俗點,也就是瓦盆瓦罐!
據說陜西人吃飽飯愛敲碗,打著點兒唱些亂彈。漢代應劭也曾在《風俗通義》說到缶,認為“秦人擊之以節歌”。所謂“節歌”就是按拍擊節,伴以唱歌。
《史記》中的名篇寫趙惠文王和秦昭王的澠池之會,秦王逼趙王為其鼓瑟,并讓秦御史記了下來,藺相如以為有辱趙國國體,就,對秦王說:“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奏缶以相樂。”秦王不干,藺相如便說:“五步之內,相如請以頸血濺大王?!鼻赝鯚o奈,“為一擊缶。”趙御史立即寫在史書:秦王為趙擊缶也。
看看,這擊缶果真是秦人喜好的玩意兒。不說百姓,即便帝王貴胄,也時時一擊為樂。
缶是什么樣子?說法不一,樣式也不一。甲骨文從字形看是上有蓋子,下為可以盛酒漿之類的器皿。多為陶器,后來也有銅器。
其實,遠古之時擊缶之風也不只是秦人,莊周死了妻子,“鼓盆而歌”,也是擊缶。齊景公每每酒宴之后,除冠解衣,擊缶而歌??梢姡R人也愛這個調調。
不過,人們總還是把擊缶與秦人連在一起。這大概是和秦人粗獷率直,慷慨激昂的地域性格有關。瑟,是弦樂,雅致,需專門訓練才可以鼓;缶,是瓦器,酒后耳熱,隨手拿起筷子就可以敲打伴歌。
陜西人好用打擊器樂。不久前,一群民間藝人自拉自唱秦腔,名日《老腔》,既有領唱,又有合聲。唱到最狂時,那位口叼旱煙袋的老農,豎起木凳,手執一方形木塊,使勁按節擊打,那種狠勁,直打得木屑四飛,木塊碎裂,贏得驚雷一般經久的掌聲。聽得臺下的觀眾,散了場心還怦怦直跳。
老謀子把缶造成了,一種似是而非的器物,用以廣場表演,我看有幾個好處:
一是古樸。幾千年前的器物,配以《論語》古句,讓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
二是單純。擊缶是為了擊節伴歌。缶音單純,不比鼓聲,嗡嗡回響,震人耳膜,奪人歌音。試想,此夜,有2008面大鼓擂響,豈不聲震屋瓦,一如驚濤裂岸;值此熱汗揮之不絕之際,誰還坐得住!
三是吉慶。這是缶的文化內涵。《易》曰:“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兇。”可見只是嗚哇亂叫,無缶伴奏,會讓人生出惡感。擊缶被賦予了吉祥的文化含義,大約是開幕式用它的重要原因之一。
張藝謀,陜西人氏,根在陜西,文脈也在那里。一部《秋菊打官司》,故事原為安徽傳奇,被他移植陜西,賦以陜西文化色彩,為電影增了不少光彩。
這一回,用的是“缶”。我想這大概只是取了一個概念,不必為之較真。不管怎么說,從此人們知道擊缶是什么。陜西文化,又一次幫了老謀子。
(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