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到了巴黎想聽聽當地特色的音樂很好辦,不用任何人做向導,去買張地鐵票,到里邊轉一轉就能如愿了。隨著地鐵中的人流走起來,會自然而然進入音樂之中。走著走著,便感到音樂出現了,并一點點離你愈來愈近。忽然,在拐角處,看見一位樂手在拉琴。這名樂手似乎很瘦,臉有些蒼白。但他給人的印象也只是到此為止,彼此很快就會擦肩而過。小提琴如泣如訴的聲音在身后愈來愈小。不等識別出這似曾相識的凄涼旋律,前邊一個金屬般音色的男人又出現了。于是,步入了另一個同樣動人的音樂空間。
整個巴黎下邊全是地鐵,它通往城中任何地方。在這縱橫交錯的地鐵通道中,處處可以碰到樂手和歌手。他們通常把琴盒打開放在腳前,有的則把帽子反過來撂在地上。過路趕車的人群中,時時會有人貓腰,把幾個法郎放在里邊。他們并不一定被演奏的曲子感動了才掏這幾個錢。全巴黎的人都會這樣做,以表示對藝術和藝術家的敬重與支持。別以為這些樂手都是在賣藝乞討,他們有的是出于對音樂的愛好,為了讓公眾共享他們演奏的樂曲;有的則是喜歡這種流浪漢式的自在生活,他們中間有很棒很棒甚至很杰出的樂手。
一次,我們乘四路車,在夏特萊站準備換乘一路去往拉·德芳斯。在穿過一個低矮的通道時,有個黑人樂手挎著吉他,邊彈邊唱。他一只腳踩著一個踏板,敲打著一面彈簧鼓;同時,彈吉他的右手的食指上套著一個鐵箍,時不時舉起來,“當、當”敲兩下腦袋上邊一根露在外邊的金屬水管。歌聲,吉他聲,鼓聲和敲水管清脆悅耳的聲音,彼此相配,極有節奏感,新奇而又美妙。他聲音的感染力、穿透力和演奏時隨手拈來的創造性,都表現著一個民間樂手和歌手非凡的樂感與才華。當時我就想,國內歌壇上那些由媒體和電聲樂包裝起來的嗲聲嗲氣的“天王巨星”們,如果來到這位無名的樂手面前,恐怕連嘴都不敢張開呢!
我遇到一位來巴黎學習音樂的留學生,她說逢到周末,常常買張票鉆進地鐵,一站一站地去聽這些民間樂手們的演唱。巴黎是個國際化的都市,樂手也像旅客一樣來自世界各地。不用去辨認他們的模樣,只要一聽樂曲就知道誰是法國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奧地利人、蘇格蘭人,誰是阿拉伯人、非洲人和墨西哥人。
在香榭麗舍站上,我見過一位中國姑娘坐在那里彈琵琶,她黑黑的長發瀑布一樣從額頭垂下來,彈得很投入。可是,匆匆走著的乘客很少有人停下來聽一聽。也許這種古老的樂聲對于法國人來說太遙遠了。不同文化是很難快速溝通的,但她的琴桌上卻放著一支深紅色的玫瑰。我相信,把玫瑰放在這里的,一定是巴黎人。
巴黎的地鐵簡直是一個巨大的網狀的音樂廳,地鐵的通道四通八達。這些長長的通道便是傳送著動聽樂曲的管道。上百個樂手分布在各個站口,演奏著他們各自心中的歌。如果他們相遇,相互總要保持著一定距離。當這個樂手的樂曲在通道的某個地方將要消失時,另一種悅耳的樂曲便會及時地送入行人的耳鼓。對于步履匆匆的乘客來說,如果這支樂曲沒有引起他們的共鳴,他們便一掠而過;如果被哪一支曲子打動了,他們便會站下來,欣賞一陣子。那么,人們在地鐵中走來走去,不只是為了趕車,也是為了尋找和選聽音樂嗎?而這些樂手們經常要“轉移陣地”,從這個地鐵站遷到另一個地鐵站,換一換對場地的感覺。當他們提著樂器上車之后,忽然興之所至,便端起樂器,把一支歡樂的樂曲撩人興致地演奏起來,整個車廂頓時一片光明。這時,整個巴黎全是音樂。
巴黎的地上是繪畫的世界,地下是音樂的世界。
一種歡快的節奏,可以為人助興,使人奮發,激發生命的活力,中止心中一種黑色的、抑郁的漫延;而一支感傷而多情的曲調,使人柔和和敏感,使人珍惜往事,還可以讓空泛的心忽然豐富起來,生出一些美好的心境與愛意。音樂的偉大之處,在于它能夠直接地進入或參與人的心靈。
這看似尋常的地鐵文化,這些無名的民間樂手,實際上處在巴黎生活的深層:這里不是高不可攀的藝術殿堂,卻是人間真正音樂生活的場所;這些樂手不是日月星辰般的音樂大師,但他們可以毫不費力地走進每一個巴黎人的心中。巴黎的地鐵已經有100年的歷史,巴黎人每天的生活全都離不開地鐵,他們的心靈早與這流動在地鐵通道中的樂曲融為一體。問一問巴黎人,他們至少曾被這些樂手感動過一次、兩次、三次……
(摘自《燕趙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