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又到一年教師節。謹以這一組文章,獻給那些辛勤的園丁們:老師,您辛苦了!
小時候我性子特別慢,吃飯慢、寫字慢,走路也沒有其他小朋友快,所以很多小朋友都不太喜歡帶我玩。因為寫字慢,經常被老師留下來完成作業,有的時候還會挨罰,那樣我放學就更晚了,這些我還都能接受,最讓我苦惱的是考試的時候經常會出現題答不完的情況,為此我挨過班主任楊老師很多板子。楊老師三十多歲,接我們班的時候剛剛結婚,平時很和藹,但講課非常嚴肅認真。當然,對我這種因為寫字慢而經常犯下種種“罪行”的學生,打手板的時候也從不留情,他說,這是讓我長記性,因為恨鐵不成鋼。我的慢性子在家里好多了,我是家里的老三,姐姐和哥哥都很讓著我。在當時的農村,我家并不富裕,父母親每天為了維持生計和供養我們姐弟三個上學,需要上船出海,當時只覺得他們很久才回來一次,平日里都是姐姐做飯,哥哥做一些家里的力氣活。家里有一個雞蛋的時候,姐姐和哥哥也只吃蛋清,把蛋黃讓給我。
1972年6月末,天氣已經很熱了,我很羨慕在太陽還沒有下山的時候,一家老少把桌子搬到外面圍在一起吃飯的人家,雖然上個月已經告訴父母說這個月我就要小學升初中考試了,可是他們還是沒能出現。
考試那天姐姐起得特別早,特意給我做了饅頭和雞蛋湯,在當時,只有過節我家才可能每個人吃到一個白面饅頭,哥哥還讓我穿了那雙平時上學都不舍得穿的綠色膠鞋,村里小學派出一輛半舊的解放牌大汽車,我們這屆畢業生要坐在車的大后斗里,去鎮上的考點參加考試。車還沒走到一半,我就已經暈得天旋地轉,也不知道是很少坐汽車,還是天生就暈車,于是我偎在車后斗的角落,同學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可能是覺得我很可憐,也可能是覺得有點可怕,因為我把早上吃的兩個饅頭和雞蛋湯全吐了,弄得車上臟了一片,還有胸前的紅領巾、袖口以及一只綠膠鞋的鞋面,想必他們覺得我是病了吧。我已經沒有什么可吐的,當時特別希望有個什么東西壓著我就好了,或是讓我緊緊地抓住,那樣就不會暈得滿腦子亂轉,車每顛一下,我就覺得我的胃在腹腔里跳一次,好像自己都要被車甩飛了似的。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覺得面對的考試,要不是因為這個,當時真的想下車,走回去都比受這個罪強。
楊老師那天穿得很精神,想必頭發早上一定是沾水梳過了的,還穿了一身筆挺的藍色中山裝,前胸的暗口袋處還別了一只銀色鋼筆,他本來是站著來的,見我這樣,也不顧及車上是不是臟了,就坐在我的旁邊,也靠在車后斗的皮上,然后雙手把我拉了過去,把我放在他雙腿中間,從后面環抱著我,雖然我過后覺得特別不好意思,但是當時我真的太需要有這樣的感覺了,我突然覺得自己被人從四處失重游走的太空里給固定住了。于是我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角,那一瞬間,我忽然感覺,距離即使再遠,路再顛簸,我也會被緊緊的把握,甚至有那么一會兒,我好像覺得坐在后面的就是父親,也許那是我側臉看著他那銀色鋼筆帽時產生的幻覺,只是這一路上,楊老師一句話都沒有說,而我也只盼望著車快點到達。
到了考點,老師把我扶下車,腳一沾地的一剎那,雖然我又差點倒了,可是還是覺得大地如此地讓人踏實。
“有問題嗎?”
“不知道,應該沒有什么吧,就是有點餓,我把早上我姐給我做的饅頭都吐了。楊老師對不起,把你的衣服都給弄臟了。”
“好了,別想這個了,好好考,考好我請你吃肉包子,別想著你那倆饅頭了呵。”
我只覺得當時老師很大方,但我著實沒想他那肉包子,但心里還是有一點擔心害怕考不好。
“臭小子,等等,過來!”在我馬上就要進考點學校大門的時候,楊老師叫住我了。
“把這表拿著。”楊老師邊說邊露出袖口,那是一只瘦瘦的手腕,有一塊銀色的石英手表,表鏈是那種帶松緊的,表面和表一樣顏色的金屬,他把表摘了下來,放到了我的手里。
“你小子平時寫字就慢得出奇,把表拿著,考試的時候看著點時間,這個短針指這兒,長的這個指這兒的時候就考完了,記住了,控制好時間。”
我當時只說了句謝謝,拿著手表就跑進了考場。那是我第一次用手表,家里當時也沒有,只有一個很老式掛鐘,雖然現在看來原理和手表是差不多的,但是面對一個在當時很貴重又不常見的東西,我非常認真地按楊老師所說的做了,兩個針指在哪個地方是開考,指在哪個地方考試結束。那次考試所有的題我都答完了,后來我以全鎮第四名的成績考進了縣里的重點中學。
結婚的那天,我把楊老師也請去了,父母也都說應該請。給楊老師斟酒的時候,他笑得很開心,銀白的頭發顯得他很慈祥,他干了那杯酒后,說我的命好,娶到那樣一個好妻子,我擁抱了他,告訴他,我真的命很好,也有這樣一位好老師,他說,他當年可沒少打我手板兒,然后哈哈大笑,不知道他還是否記得當年的那件事。后來我把那件事告訴給了妻,她笑著也說我的命是很好,但她告訴我,楊老師給你的,你也要傳給別人。
作為老師,最應該給學生的是什么?我想,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答案吧,我應該將會用一生來回答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