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導演看了我這個題目,一定非常不悅。憑什么我們那么大陣仗的演職人員賣那么大的力氣,為大家送上那么“精彩”的春晚,卻不一定得到那么大的好?甚至連句好聽的話都沒有了嗎?
是的,是沒有什么太好聽的話了。
因為我已經看春晚看了近二十年,到今天為止,我已經可以很驕傲地說,我基本上能從上個節目猜出下一個節目是什么的水平上了。比如,看到新疆的那位長得像阿里巴巴的歌手出來一唱,我就知道下一個節目一定是與蒙古族有關了,接下來就一定會出現已經很蒼老的才旦贊美西藏了。再接下來,就一定會是什么集體大舞蹈,由為數眾多的不知名演員穿上各民族服裝在電視機前一頓亂蹦亂跳了事。音樂弄得響些,熱鬧些,帶些少數民族音樂的特色即可。
因為我已經看春晚看了近二十年,到今天為止,我已經知道,開始時,一定是眾人舞蹈,烘托烘托氣氛,然后就由并不太走紅的小品演員(以前是相聲演員)登臺演出,至于演的內容如何,肯定是一般般了。因為這類小品都不是什么重頭戲,或者說并不是非上春晚不可的戲。春晚繼續向前走,之后,就又連續出現幾次這種舞蹈加小品的重復,然后就到了“輕度煽情”時分。當然每年自有每年不同的煽情內容,但主要目的就是一個:把你的眼淚給催下來。再接下來,快到23點左右的時候,力度更大些的煽情作品登場,這時會有煽情音樂,煽情手勢和煽情臺詞一起向你的心臟發動猛攻。稍微歇息一下,接下來就是眾人的舞蹈什么的,再下來,就到了趙本山時間,把整個氣氛推到最高度……
因為我已經看春晚看了近二十年,到今天為止,我已經明白主持人換來換去,最終也離不開那幾個幾乎天天都能看到的熟悉的臉。都不太會是新面孔。都一定說著每年都說的幾乎相同的話,都背誦著幾乎每年都差不多的相同的祝福的話。都幾乎在不停地換著各種可能看上去很滑稽的服裝。連一個眼神,一舉手,一投足,都透露著讓人熟悉到有些惡心的地步的氣息。
我這是得了什么毛病?
是的,我在問是我得了什么毛病,而絕對不會問是春晚得了什么毛病。經過仔細分析后我今天突然明白過來:我得的這個毛病就是《手機》電影里張國立嘴里常說的“審美疲勞”吧,而且是重度“審美疲勞”。因為我已經不能從春晚中得到曾有過的一丁點的精神上的快樂,我已經不能從春晚中獲得一丁點的視覺上的快感。
得這個癥狀的最主要根源是什么呢?說穿了,就是來自于春晚的一層不變的,也不敢有變的結構意義上的嚴重固化。但對于我這種病人來說,很不幸的消息是,這種固化已經因為經年的實踐,成為一種所謂“傳統”,被一年一年地繼承了下來。并還要繼續繼承下去經年。現在外面的鞭炮聲已經幾乎沒有了,偶爾還能聽到零星的幾聲響,但已經不構成喧囂聲的一部分。我忽然發現,自己很有些像這零星的幾聲響,已經喪失了成為主要喧囂聲或者叫春晚慶祝鞭炮聲中的重要部分了,已經開始喪失贊美春晚的能力。但我自己非常清楚的是,這不是春晚出了錯,而是自己的審美態度產生了問題。
可能最需要更新的是我的審美態度,最需要采取創新態度的不是春晚,而是我。因為,春晚的結構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或用上面的話說,叫“傳統”,而個人是沒有權利質問傳統的。當來年春晚到來時,更新后的我,或采取了創新態度的我,可能恢復了在最喧囂的時刻,把自己的最好的幾掛鞭炮燃放到天空上去的能力,并使別人產生審美疲勞。
但最有可能發生的是,我已經沒有買最好的幾掛鞭炮的興趣。我的審美態度在疲勞中變得更加疲憊。
可能要不了多久,我就會這樣對春晚說,“別了。”其實,是我自己將被春晚所淘汰,誰知道呢。假如真的被春晚拋棄,那么,以后每年年三十的晚上我應該做些什么呢?我在思考,我還沒有什么清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