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二題

預(yù)言

母親是寡婦，他是母親的遺腹子。

他一向?qū)δ赣H言聽計從，他很孝順。

但由于家窮，他已經(jīng)年紀不小了，還一直找不上媳婦。

后來，他好不容易娶了個外地的她做妻子。

婆媳自古是天敵，她和母親也未能幸免，兩個女人三天兩頭拌嘴，相處得不太融洽，。

母親不止一次在他面前煽風(fēng)點火說，這個女人不行的，你跟她過，過不久的。不信，等著瞧！

她也在外面揚言，有俺家那個老不死的在，我們的時光就不好過，如果那老不死死了，你們看，我們一定過得比現(xiàn)在歡實。

他至親至愛的兩個女人的預(yù)言他都不想讓它們變成真的，他知道自己娶個媳婦不容易，他很愛她，他對母親的愛也一點沒有變。

可想而知，他在她和母親中間是多么的為難。

他在她面前訴說母親多年守寡養(yǎng)他長大的不易，在母親的面前說她種種的可貴之處。

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功效甚微。

她為了證明她說過的話是對的，為了讓時間應(yīng)驗自己的話，她從此后，不管受多大的委屈都往肚子里咽。她相信，只要他不變心，她是完全可以熬過婆婆的。

事實確實如此，婆婆在若干年后去世了。

她揚眉吐氣地笑了，她對他說，看看誰正確！我們以后非得過到人前頭不可！

他卻對母親的死充滿了愧疚，如果他不娶她，母親會這么快去世嗎？母親的身體一向都是非常硬朗的啊！

他不止一次想到母親的好來，想到母親把他拉扯大是多么不容易，又是怎樣的省吃儉用供他上學(xué)。一個沒有任何收入的農(nóng)村婦女，僅靠二畝薄地帶著孩子過時光有多么艱難，可想而知。

他對她再也沒有了以前的溫柔，她當時在他眼里的可貴之處慢慢地也變成了母親眼里的種種不是了。他認為是她的到來導(dǎo)致了母親過早離去的。他恨她，也恨自己。但他對這所有的恨與愧疚，選擇了用淡漠來抵抗。他對生活喪失了熱情。

他對生活失去熱情，注定了他們的日子也會變得萎靡不振。

她憤怒了，不光是因為他對生活失去了熱情，更多是因為他對她的身體也失去了熱情。

時間久了，她忍無可忍，她說，你還是不是男人？

他懶得理她，他說，你說是就是，你說不是就不是。

她聽了，氣不打一處出來，“啪”聲扇了他一巴掌。窩囊廢！她狠狠地說。

他沒有感覺。他淡漠地說，豬糞大糞還能肥地，窩囊廢能做什么？

她聽了，肩膀一聳一聳，傷心得哭了起來，他卻端起一大碗撈面條，吃得比任何時候都香。

她對他完全絕望了。

終于在一個早上，不是早上，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中午，他睡到中午才醒來的。他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冷鍋涼灶的，也沒做早飯。到了晚上，也沒見回來。第二天，沒有回來，第三天，也沒有回來，以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知道她跑了，這應(yīng)驗了母親的話：這個女人不行的，你跟她過，過不久的。不信，等著瞧！

他突然哭了，蹲在地上，雙手掩面而泣。

害怕

女人的婆婆去世了，女人心里像卸了一塊大石頭般輕松。

女人自從進了婆婆家的門，就一直在暗地里和婆婆較勁。婆婆仗著自己年老輩長，沒少為難女人，女人是打心眼里巴望婆婆快點死的。

婆婆一死，女人把頭昂了昂，胸挺了挺。女人再和鄰里朋友拉家常的時候，把婆婆生前對她的種種不是添枝加葉地說了一遍又一遍。女人說著的時候，眼里還泛著委屈的淚水。

女人的傾訴總能招來鄰里和朋友同情的目光，鄰里安慰她說，這不好了，現(xiàn)在你婆婆死了，你不也媳婦熬成婆了。朋友說，嗨，別難過了，你婆婆這不是罪孽深重，老天爺把她招去當傭人了。

女人受到安慰，心里高興，長長地吁口氣，說，可不是。

女人是十分享受在鄰里和朋友面前“訴苦”的。次數(shù)多了，女人的眼里就泛不出委曲的淚水了，一件十分享受的過程怎么會有淚水呢？女人眼里沒有了委屈的淚水了，鄰里和朋友對女人的“訴苦”也就不再當回事了，沒有了安慰女人的話，得不到安慰的女人是倍感失落的。

后來，女人再在鄰里和朋友面前“訴苦”之后，開始對死去的婆婆展開一番詛咒與語言上的攻擊。女人的眼里生出了些許仇恨。

鄰里勸說，哎，人都死了，就算了吧。朋友也說，這不都受到懲罰了嗎，算了算了。女人說，我這樣過分嗎？那個老東西不該得到這樣的報應(yīng)嗎？鄰里和朋友一聽女人的語氣，忙說，不過分，不過分，該，該。

既然都說不過分，該，女人就繼續(xù)一次一次地在訴完苦再對婆婆來一番詛咒與語言上的攻擊。

突然一天，女人發(fā)現(xiàn)自己再去找鄰里“訴苦”的時候，鄰里都是忙得不行，抹桌子，拖地，手腳不停，腰也不直一下，更別說和女人照一下面了。鄰里不接腔，任由女人一個人在那里自說自話。

女人感覺到?jīng)]意思，就自己悻悻地走了。

女人再和朋友或熟識的人在半路上遇見了，人家不是故意把臉別到一邊，裝作沒看見她，就是目不斜視，還是裝作沒看見她。女人就納悶了，我哪里得罪他們了，怎么他們一個一個突然都對我這么冷淡？

女人感到不可思議。女人慢慢地感到深深的孤獨與寂寞。女人就撥打了電臺的熱線電話，把自己的情況跟專家說了一遍。女人當然沒有說這種情況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說是自己一朋友，她現(xiàn)在特苦悶，要專家?guī)兔Ψ治龇治觯瑔栴}出在哪里？專家對情況在做了詳細的了解之后，果斷地下了結(jié)論：鄰里和朋友躲避和盡量不和她正面接觸是因為對她產(chǎn)生了恐懼心理，當然，說白一點，就是害怕她。

女人聽專家這么一說，當時就生氣地掛了電話。

女人斷定專家是在胡謅！故弄玄虛！專家就喜歡把一件簡單的事情弄得高深莫測似的。但女人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不就是在婆婆死后經(jīng)常忍不住翻翻婆婆的舊賬，詛咒婆婆兩句在嘴巴上過過癮嗎？又沒有詛咒你們說你們什么壞話，你們有什么好恐懼好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