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退稅回調：看上去很美？

邢少文

頻頻調整的退稅政策，成為企業和政府互相博弈的手段。在需求低迷的情況下，成為一種“精神鴉片”，政府想借此保增長、促出口，企業則把此作為觀望政府會否拯救、會否扶持的一種態度，而產業結構調整和產業鏈條的升級可能淪為空話。

每年的圣誕節，對于那些以出口為主的中國制造企業而言，都仿佛是“自己的節日”，因為在往年，在那些重視圣誕節的發達國家和地區，將迎來消費高峰期，中國企業的貨物又可以多出口三五件。

12月1日，財政部和國稅總局再一次大范圍上調出口商品的退稅率，這被亞洲鞋業協會秘書長李鵬視為是國家給出口型企業提前送上的一個“圣誕禮物”。然而今年不同往年，這個禮物并未能改變即將到來的圣誕節的慘淡氣氛，“每年這個時候到圣誕節，是出口高峰期，但現在一直到明年的春季，出口的形勢不是不樂觀，而是將會很差。”他對本刊記者說。

今年下半年以來，國家有關部門連續三次上調出口商品退稅率，而12月這一次的調整在金融危機、企業倒閉和失業潮威脅的包圍之中，看上去更像是“保增長、促出口、抑失業”等一系列政策組合拳中的強心針。但對企業而言，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似難樂觀。

三方爭利

11月17日，財政部公布今年以來我國第三次提高出口退稅率所涉及商品的范圍和稅率，其中包括了部分勞動密集型產品、機電產品及其他產品共3770項商品。調整從12月1日起施行，為今年下半年第三次調高出口退稅率，覆蓋面與力度都超過了前兩次。

此次調整，距離上一次的上調，時間還不到兩個月。

在過去的兩年中，以勞動密集型、資源型等“兩高一資”為主的產品，退稅率一直以“下調”為主基調，今年以來頻繁回調，可見出口退稅作為臨時“救市”措施的顯著性。

按理說，出口退稅率上調幾個點，也即意味著企業的成本將相應降低幾個點，贏利的空間將相應提升。甚至有分析樂觀地認為，以紡織產品為例，退稅率每上調一個點，將影響行業40億元人民幣的利潤。但加上取消加工貿易臺賬保證金“實轉”每年占用紡織行業流動資金80億元人民幣，行業的利潤空間將多出120億元來。

但事實并非完全如此，出口退稅這塊政府送出的蛋糕，搶吃的人可并不止生產企業。

以鞋子為例，退稅率從11％上調到13％，100美元的銷售額可以退還給企業1.38美元。如果一雙鞋子的平均單價是25美元／雙，那么每雙鞋子可以退還34.5美分。

“對于自營進出口的企業而言，上調后的退稅額可以直接進入企業的賬，但對于那些依靠貿易公司代理進出口的中小型制造企業而言，這部分退稅基本上只能成為貿易公司的利潤。”李鵬說。

據李介紹，目前港、臺資在內地投資的制鞋企業，大部分擁有自己的進出口貿易公司，而內地投資的中小型制鞋企業，大部分則采用委托進出口的方式。由于出口的產品大部分為低附加值產品，“很大一部分貿易公司就依靠著這部分的退稅額生存”。

“一般來講，退稅率提高后，貿易公司也會相應向生產企業多要一兩個點的‘手續費。”廣東省紡織進出口股份公司總經理助理鐘浩森對記者說。

據悉，這樣的外貿公司，在珠三角就有數千家，由于很多服裝、制鞋的中小企業自身沒有設計能力，所以訂單的來源也要依靠這些進出口公司，同時資金周轉也是他們要考慮的一個問題。

“出口退稅沒有實行中央財政和地方財政分擔比例調整之前，退稅比較慢，要七八個月甚至一年才能退到企業手里，去年又實施了加工貿易限制類目錄臺賬保證金制度，出口前要先壓保證金，還要先壓稅，3～4個月后才退稅，所以很多中小企業為資金周轉著想，都將出口委托給貿易公司來做。”鐘浩森說。

而據悉，在珠三角地區，“今年以來倒掉的貿易公司也不比制造企業少。”李鵬說。

小但貿易公司會與生產企業爭利，客戶當然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退稅率一升兩個點，客戶就跑來讓你讓利兩個點，大家生意都不好做，定價權也不在你手里。”唐山陶瓷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孫靖告訴記者。

出口退稅政策，最終會演變成外商、生產企業和貿易公司的三方博弈。

當然，對于中小企業而言，也并非一點好處也沒有，“起碼接單的競爭力強了一點，可以給外商讓利一兩個點嘛。”鐘浩森說。

精神的安慰劑

無論出口退稅這塊肉最終吃到誰的嘴里，在企業看來，有總比沒有好。“對企業來說，其實更多的是一種心理作用。”蘇州海關加工貿易處的龔震對記者說。

11月下旬，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年內二度視察珠三角企業，考察出口企業的現狀和聽取意見，其中重要的一條即對出口退稅政策的意見。“溫總理問東莞某家制鞋企業的負責人，企業的處境怎么樣，這個負責人說：‘沒有問題，他其實沒有說實話，他的企業原來有三家廠，現在已經關掉一家了，還說沒有問題。”一位業內人士笑稱。

此番考察，溫家寶給企業留下了一句流傳頗廣的信心喊話：“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企業需要這種信心，特別是港、臺資企業，對政策很敏感，稅率往上調，起碼會讓企業覺得國家在政策上還是扶持的，而不是打壓的。”李鵬說。

“而且，對于商人來說，一分錢就是一分利，有這兩個點的利，那無論如何是比沒有好。”按照李鵬的分法，現在珠三角的制鞋企業中，有30％會在未來的3年中倒閉，有20％經營比較好的企業會擴大生產，而剩下的50％的企業，則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態。因此，退稅對于30％的企業而言，怎么救也救不了，對20％的企業而言是實在的利潤和支持，對50％的企業而言，更多則像是精神上的鼓勵。

因為對于一半以上的企業而言，出口退稅不能解決的根本問題是需求的下滑，如果沒有訂單，出口退稅不過是一句空話。

中國海關總署公布的最新統計數據顯示，今年前10個月，中國傳統大宗商品出口增幅回落。其中，服裝出口增速同比回落20個百分點，塑料制品出口增速回落6個百分點。此外，鞋類等產品出口也維持低位運行。

“現在制鞋行業，自己做開發設計的，利潤率是8％，單純代工性質的，利潤率是5％。以前訂單比較多的還能勉強微利，現在需求在持續下滑，其他的成本又在高位運行。”李鵬說。

原本屬于高污染行業的陶瓷業，今年日用品及藝術陶瓷出口退稅率雖然提高11％，比之前上漲了6個百分點，但孫靖悲觀的認為，“上調到17％的最高點，也救不了這個行業的命。”據他估計，對唐山陶瓷股份而言，到今年年底，總的生產規模比去年同比減少了70％，上半年這個數據是30％。

雖然唐山陶瓷股份是自己做出口，產品主要遠銷美國和歐盟，但由于經濟危機，他預計明年的需求量比今年會更差。關鍵的是，國家政策對這個行業并不采取支持態度。

另一個致命的因素還在于，在需求大幅下滑的同時，3％的幅度對于紡織企業來說，作用也許并不明顯，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在今年已經升值超過了7％，一些生意伙伴所在國的貨幣也在不斷地貶值，“我們有相當部分是出口到南美，現在這些國家的貨幣也在貶值，短期升值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出口貨物都是以美元決算，一貶值又加大了我們的損失。”鐘浩森說。

“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你對他使用抗生素這些藥是沒用的，這個時候用抗生素頂多就像是打了一劑安慰劑。”孫靖說，他認為，要拯救中小企業，更需要金融的支持和擴大內需。

出口退稅爭議

在企業界悲觀的背后，也是出口退稅政策這些年來作為一項政策利劍“用久必鈍”的一種尷尬。

1985年，中國按照“國際慣例”開始實行出口退稅政策，為解決出口商品在出口國和進口國雙重征稅、保持出口商品以不含稅價格進入國外市場的問題，采取了全征全退的政策；1994年分稅制改革時確定的也是全征全退的原則，后來因為財政壓力逐漸下調出口退稅，其中地方財政和中央財政的承擔比例曾從25％：75％調整為7.5％：92.5％。

近年來，出口退稅又被賦予了新的功能，為了減輕人民幣升值壓力、減少貿易順差，國家因此多次對出口退稅率進行有升有降的調整。作為匯率政策的“替補”政策，由于外匯政策采取漸進式改革，人民幣升值“小步快跑”，因此出口退稅政策也調整頻繁，給出口企業帶來了許多不確定性。

近兩年來，出口退稅還被賦予優化出口產品結構，調整國內產業結構的功能，“兩高一資”等低端產業的退稅率調整尤為頻繁。

但在企業界看來，這樣的政策“多重功能性”所能起到的真正作用，其實并不顯著，“不管退稅率怎么調，國外的整體需求波動并不因此受影響。”孫靖認為。而且，退稅率對于企業的財務影響也比較小，因為“最終的產品定價權并不在中國企業手中”，因此每次退稅率的調整都會面臨著外商、貿易公司和生產企業互相爭利博弈的情況。

其中甚至出現的一種“適得其反”的情況是，出口退稅稅率的下調，意味著無論是生產廠家，還是外貿公司的利潤都可能下降。而要想維持原來的利潤總額，解決的辦法只能是提高價格或擴大出口規模，這兩者都會擴大貿易順差。

而貿易順差更主要的原因還在于，中國企業位處國際產業分工的低端，國內巨大的產能要尋求釋放而國內市場需求總體不振。

“從出口貨物的價格波動幅度和退稅率的調動幅度來看，過去的一系列調整并沒有收到好的效果，”中國建設銀行研究員趙慶明對記者說，“這些年中國出口商品的價格雖然漲了10％～20％，但比起墨西哥等南美國家來，中國出口商品仍然具有低價的優勢。”

趙慶明認為，出口退稅政策既不利于糾正國際收支失衡，對經濟增長方式轉變的影響也比較小，還給其他國家留下了“保護落后生產力”的口實。

根據國家稅務總局的統計，2005年至2007年用于出口退稅的資金分別達到3374.66億元、4284.89億元和5273.29億元。今年中國的出口退稅額將不會低于去年，由此最近4年出口退稅總額將接近2萬億元。在定價權薄弱的情況下，“這反而變為對國外消費者的補貼”，趙認為。

頻頻調整的退稅政策，也成為企業和政府互相博弈的一種手段，在需求低迷的情況下，成為一種“精神鴉片”，政府想借此保增長、促出口，企業則把此作為觀望政府會否拯救，會否扶持的一種態度，而產業結構和產業鏈條的升級也成為一句空話。

來自企業更深層次的政策建議還在于，給予企業平等的金融支持，扶持研發和海外營銷，同時改善結匯制度、擴大內需、降低利率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