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和命運

春日遲遲

我們高考的時候，大學還沒有擴招，那個時候整個社會講究“真才實學”，考大學如果報個中文系什么的都會遭人恥笑——那說明啥？說明你除了死記硬背不會干別的。

高中文理分班的時候我媽媽非要我去讀理科，理由很簡單，文科用花4年的時間嗎？結果臨到報志愿才發現問題：學醫吧，我怕血；學精密儀器吧，我視力差；學軍工吧，人家不要女的。當時我對人生抱著一種不可救藥的浪漫態度，一心要去學地質學遠洋學航運，總之非要學點跟野外沾邊的東西，最好一年四季風餐露宿的那種，把我媽媽急得不得了不得了的。她大學的專業是工業企業自動化，我父親的專業是電機，她苦口婆心地跟我說，我們國家要實現四個現代化，所以這兩個專業都是最有前途的。無奈我那個時候逆反得很，沒聽她的。

我妹妹比我小兩歲，她考大學那年我媽媽正在日本。那個時候不要說手機，連電話都不是誰想裝就能裝的，更遑論國際長途，我媽媽在日本兩年多時間，大概只和家里通過這么一次電話。當天晚上我陪著妹妹去了我媽媽的單位，辦公室的阿姨看著我們眼里淚光閃閃，她大概覺得我們挺可憐的——父親早逝，母親遠在異國，遇上這么大的事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7點整，電話鈴聲響了，是我媽媽打過來的。我根本一句沒撈著說，我妹妹拿著厚厚的一摞招生簡章不知從何說起。我媽媽告訴我妹妹第一志愿報清華電機系，理由很簡單，那是我們父親的專業。我妹妹問其他志愿呢？我媽媽說其他志愿你自己定吧，然后就掛斷了電話。我媽媽很自覺，從來不沾公家的便宜，這一次為了我妹妹的第一志愿用了公家的國際長途，已經是破例了，哪里還能奢談其他志愿？

后來我妹妹考上了清華電機系，學制5年，畢業以后我媽媽授意她去水電部，離我們家又近，福利又好，而且以后上三峽工程也有用武之地。我妹妹不肯，死活鬧著要出國深造。后來她就拿了全額獎學金去了美國，再后來去了愛立信，再再后來，到了愛立信的北美基地，那個基地一年有半年是冬天，冬天溫度在零下40幾度。前一陣，我媽媽生病住院，我妹妹回來看望她，同病房的人還以為我妹妹是我們家的鄉下親戚。她穿得那叫一個樸素，既不打扮也不化妝，頭發根本談不上型，就那么隨隨便便用發卡一卡。

我媽媽閑暇的時候跟我感慨：你說你妹妹那跟咱們國家的西部有什么區別？要是讓她支援西部建設她肯定覺得委屈，噢，這到國外支援人家的西部她就不委屈了？

我跟我媽媽說，主要是您不應該讓她去學什么理工科，當初您要是讓她學個酒店管理或者室內設計呢？最不濟，像我，學個倫理學，除了混在北京，還能上哪兒混去？上人家國外支援人家西部，人家也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