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侵入他人股票交易帳戶買賣股票的刑法規制

　　內容摘要：非法進入到他人證券股票賬戶內進行巨額股票交易的行為，是一種典型的嚴重危害證券交易秩序的犯罪，但現行法律缺乏相應的罪名規制而不得不以其他罪名進行處罰，不能做到罰當其罪。因此，應完善立法，設立“非法侵入他人股票賬戶交易罪”來規制該行為，以維護廣大證券投資者的合法權益和證券市場的穩定與安全。
　　關鍵詞：定性瑕疵 規制依據 非法侵入他人股票賬戶交易罪
　　
　　一、問題的提出
　　
　　當前，隨著我國證券市場的日益繁榮，暴露出來的問題亦更為突出。一方面，已有的證券犯罪愈演愈烈；另一方面，一些嚴重危害證券市場正常管理秩序和證券投資者合法利益的證券違法行為不斷涌現，現行的法律規范卻難以完全涵蓋。而法學界對這一證券違法領域的研究也遠遠落后于形勢的需要，從而出現一些證券違法犯罪行為需要法律制裁但因缺乏相應罪名規制而不得不以其他罪名進行處罰的尷尬境地。
　　案例一：被告人嚴某為練習炒股技能，通過家用電腦安裝的“股神通”遠程股票交易系統，采用連續試驗性登陸的手法，掌握了某證券公司100余名客戶的股票交易帳號及密碼，并侵入該證券公司的計算機系統215次，非法操作其中十余名客戶的帳戶，成功交易94筆，非法交易額達1500萬余元，共造成被害人（單位）資金損失達15余萬元。區法院以故意毀壞財物罪判處嚴某有期徒刑四年。
　　案例二：被告人朱某為泄私憤，在某證券公司營業部操作股票期間，利用事先竊獲的資金帳號和交易密碼非法侵入被害人陸某、趙某的股票交易賬戶后篡改了交易密碼，并多次在該賬戶內對股票進行高價買進、低價賣出的惡意交易，非法交易額達上千萬元，造成陸、趙資金損失19萬余元。區法院以故意毀壞財物罪作了有罪判決。
　　案例三：2007年，被告人張某在向他人推薦股票后，為顯示其預測股票的能力，利用某證券公司營業部從業人員的便利，擅自將某證券公司有關股民的股票賬戶資料予以下載，并通過試驗破譯密碼后非法進入多名客戶的股票交易賬戶，將他人的股票拋售后擅自買入其向他人推薦的股票，非法交易額共達2000余萬元，造成多名客戶資金損失20余萬元。近日區法院以故意毀壞財物罪作了有罪判決。
　　對上述案例的定性，辦案機關起初存在較大分歧。［１］后經有關部門研討，最終以故意毀壞財物罪定罪量刑。但筆者認為，對上述行為以“故意毀壞財物罪”進行規制容易導致客體調整范圍發生重大偏差及易產生放縱犯罪的嫌疑等諸多問題，因而不能充分體現罪刑相適應的原則，造成法律適用上的瑕疵。
　　
　　二、以“故意毀壞財物罪”定性之瑕疵分析
　　
　　（一）客體調整范圍發生重大偏差
　　筆者認為，以故意毀壞財物罪規制上述非法侵入他人股票賬戶進行巨額股票交易并造成損失的行為，會使客體調整范圍發生重大偏差，導致罪刑不相適應，不能罰當其罪。首先，從刑法調整的犯罪客體看，故意毀壞財物罪調整的客體是公私財物所有權。但在上述案例中，被告人侵犯的客體卻是復雜客體，即該行為不僅侵犯了股民的財產所有權，同時還侵犯了證券市場的正常管理秩序。在實踐中，對被告人通過非法手段進入他人股票交易賬戶進行非法巨額股票交易的行為侵犯了股民投資者財產所有權應是毫無爭議的，但是，對其行為是否侵犯到證券市場的正常管理秩序會有不同看法。筆者認為，該犯罪行為的犯罪對象是證券，而證券不同于其他普通的商品，具有其特殊性。行為人非法進入到他人證券股票賬戶內進行巨額股票交易的行為，不僅會對其他證券投資者的合法權益造成侵害，會引發眾多證券投資者對證券市場的安全性產生疑慮；同時其非法實施巨額股票交易行為也會引起股價的不正常波動，使自然形成的供需關系被扭曲，造成證券交易價格的混亂，最后會危害到整個證券市場的正常交易秩序。因此，這一行為侵犯的客體還應包括證券市場的正常管理秩序。其次，該行為在既侵犯了股民的財產所有權，同時又侵犯了證券市場的正常管理秩序這一雙重客體的情況下，按照刑法理論，兩個客體不可能處于同一層次和同一等級上，而應有主次之分；在證券犯罪侵犯客體中，侵犯證券市場的正常管理秩序顯然比侵犯他人財產所有權為重，因此，主要客體應是證券市場的正常管理秩序，而他人財產所有權只是次要客體。據此，上述判例僅以公私財產所有權作為其保護客體而忽視對另一更重要客體的保護，顯然使客體調整范圍發生重大偏差。
　　（二）容易產生放縱犯罪的嫌疑
　　從故意毀壞財物罪的犯罪特征看，故意毀壞他人財物的行為必須是達到數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才構成犯罪，如未達到上述的數額標準或沒有其他嚴重情節的則不構成本罪。如在上述案例中，行為人都是通過非法手段進入他人的股票交易賬戶，并非法買賣他人的股票，造成他人股票資金的損失，且損失的資金數額都達到了定罪的標準，因而都以故意毀壞財物罪定罪量刑。但問題是，如果該行為人的非法交易行為沒有造成他人資金損失，或他人的資金損失未達到數額較大的程度，或者行為人通過非法交易行為反而使被盜帳戶內的資金有所增加的情況下，就無法適用該罪予以處罰，也就是說，對該行為人就無法追究其刑事責任，只能放任該非法行為的泛濫。所以，筆者認為，對行為人非法進入他人的股票交易賬戶后大量買進賣出股票的行為不論是否造成資金損失，在客觀上都侵害了證券投資者的合法權益，更侵犯了證券市場的正常管理秩序，因而對具有一定的社會危害性的違法犯罪行為應當予以刑事處罰。然而以故意毀壞財物罪來規制該行為不僅會存在客觀歸罪的弊病，更容易出現放縱犯罪的嫌疑。
　　
　　三、主張設立“非法侵入他人股票帳戶交易罪”之理由
　　
　　（一）設立該罪是由當前我國證券市場發展現狀所決定的
　　中國證券市場自1984年恢復以來，經歷了起始、發展、上升等幾個階段。以1990年上海證券交易所的成立為標志，我國證券市場才走上正軌，真正形成了市場并獲得了較快發展。［２］但是，在伴隨著我國證券市場的快速發展，市場規模迅速擴大（2007年深滬兩市總市值已達28萬億），交投異常活躍的大背景下，各類證券違法違規行為也時常發生。據統計，從1993年至1997年，我國證券監管機構針對證券違規案件平均每年立案40件左右，1998年至2001年上升至平均每年立案110件左右。［３］2006年證監系統共收到涉及非法證券活動的各類來信、來訪1400件，其中366件涉嫌犯罪的線索已移送公安機關，一批大案要案進入司法程序。［４］盡管1997年修訂的刑法中規定了證券犯罪，并將其中一些證券違規行為，如擅自發行股票、債券行為、內幕交易行為、操縱證券、期貨交易價格行為納入刑法調整范圍，但那些純正的證券犯罪數量畢竟還是少數，還有相當部分嚴重的證券違法行為還難以得到刑事處罰，這恰好說明我國證券市場正處于轉軌轉型時期，許多證券違規違法現象未能進入司法調整范圍所致。筆者認為，由于很多證券違法行為具有后果嚴重、社會危害大、犯罪手段智能化、電腦化等諸多特點，如近期所發生的多起犯罪嫌疑人非法進入到他人證券股票賬戶內進行巨額股票交易的行為就是一種嚴重危害證券市場管理秩序的犯罪，若不及時調整，必將會侵害到廣大證券投資者的合法權益和證券市場的穩定與安全。而目前上述證券違法行為仍未被現行的證券犯罪所容納，實與中國目前證券市場的發展狀況不相吻合。
　　（二）設立該罪是由證券犯罪刑事立法的及時性所決定的
　　在1997年修訂刑法實施以前，典型的證券犯罪，如內幕交易、操縱行情、證券欺詐等行為，都只是行政違規而不是犯罪行為。這些行為雖然被規定在1993年頒行的《股票發行與交易管理暫行規定》和《禁止證券欺詐行為禁止辦法》中，但因這兩個文件均是國務院發布或批準的文件屬于行政法規而不是正式法律，所以只能當作違規行為而不能作為犯罪處理。至1997年修訂刑法的實施才對該類行為作出調整，明確規定了證券犯罪。但從實踐來看，我國證券領域的違法、犯罪現象并未因此得到明顯的遏制和規范，這既有司法操作層面的問題，也有立法本身缺陷的因素，如立法的滯后，立法的粗疏，立法規定不配套等，從而放任了一些證券違法行為的泛濫。因此，針對當前證券違法愈演愈烈的狀況，如果在立法上長期放任事實上存在的嚴重危害證券市場秩序、嚴重侵犯證券投資者合法權益的行為而不迅速將其升格為證券犯罪的話，那么，其預防證券犯罪發生、維護證券市場秩序、保護證券投資者合法權益的功能將很難實現。［５］因此，從證券犯罪刑事立法的及時性角度出發，對一些新出現的嚴重危害證券市場秩序、嚴重侵犯證券投資者合法權益的行為不僅要通過必要的刑事立法來規制，并要縮短犯罪行為與刑事立法之間的時間間隔，這樣才能更大限度的體現證券犯罪刑事立法的功能和作用。
　　
　　（三）設立該罪是由證券犯罪的特點所決定的
　　證券違法犯罪是現代社會經濟發展的產物，是市場經濟的產物。作為現代社會的證券違法犯罪所表現出來的特征當然也有別于其他搶劫、殺人等刑事犯罪，如證券犯罪主體的多元化，犯罪對象和侵犯客體的特定化，犯罪手段智能化等，因此在立法上也體現出有別于其他刑事犯罪。目前我國證券犯罪既規定了利用信息優勢進行的證券犯罪，如內幕交易、泄漏內幕信息罪、編造并傳播證券內幕交易虛假信息罪和誘騙投資者買賣證券罪，也規定了利用資金優勢進行的證券犯罪如操縱證券交易價格罪等，但對證券交易類犯罪卻規定得不多。在證券市場發展進程中，維護證券市場健康發展的核心在于保障證券市場的正常交易行為，證券犯罪要對證券市場進行整治，首要的目標只能是證券交易，因此，對證券交易類犯罪的規制應該是證券犯罪刑事立法的中心，但我國立法似乎未能體現出這一點，在交易過程中發生的由交易主體所為的證券犯罪只有內幕交易罪和操縱證券交易價格罪，所占比重較低。［６］所以，擴大對證券交易類犯罪行為的規制范圍是符合當前我國證券犯罪特點的。
　　筆者之所以將非法進入到他人股票賬戶內進行巨額股票交易的行為納入證券犯罪范疇，是因為該行為違反了我國《證券法》、《股票發行與交易管理暫行條例》中股票的發行與交易，應當遵循公開、公平和誠實信用的原則，在客觀上是以證券為犯罪對象，侵犯的客體不僅是侵害了證券投資者的合法權益，同時也侵犯了證券市場的正常管理秩序，因而符合證券犯罪的特征。由于該犯罪是發生在證券交易環節，因此，在立法中要根據我國的現狀，吸收國外的一些成功經驗，加強對證券交易環節的規制。如日本《證券交易法》除了具體規定操縱價格罪或內幕交易罪等違反證券交易公正性的具體犯罪類型之外，還對有價證券的不法交易行為設立一個一般性的“不法交易罪”，認定只要以“不法手段、計劃或技巧”進行有價證券交易的，就可予以處罰，從而有可能將種種不法證券交易行為都納入其中，避免了法律漏洞，這點值得我國借鑒。［７］而非法進入到他人股票賬戶內進行巨額股票交易的行為就是一種發生在證券交易環節的犯罪行為，在立法上應作出具體的刑罰規范，以保護證券市場的正常交易秩序和證券投資者的合法權益，以及保障股票交易賬戶和證券交易的安全性。
　　
　　四、非法侵入他人股票帳戶交易罪的概念及構成要件
　　
　　筆者認為，非法侵入他人股票帳戶交易罪，是指行為人故意采用非法手段獲取他人的證券股票交易賬戶密碼，并侵入到他人的股票賬戶內擅自進行非法股票交易，且交易數額較大或情節嚴重的行為。其構成要件是：
　　1、非法侵入他人股票帳戶交易罪的主體為一般主體，即只要實施了非法進入到他人股票賬戶內進行巨額股票交易或情節嚴重的個人、法人和其他單位、組織均可成為本罪主體。從目前司法實踐看，實施此類行為的主要是自然人，個人投資者，或證券交易所、證券公司的從業人員。
　　2、非法侵入他人股票帳戶交易罪的主觀方面是故意，即為了貪利或其他非法目的，故意實施盜取、騙取或其他方法獲取他人的股票交易賬戶密碼，并非法進入到他人股票賬戶內進行巨額股票交易的行為。過失則不構成本罪。
　　3、非法侵入他人股票帳戶交易罪所侵害的客體是雙重客體，即證券市場的正常管理秩序和證券投資者的合法利益。所謂證券市場正常管理秩序是指國家證券法所確立和保障的證券市場有序運行的正常狀態。而非法侵入他人股票帳戶進行交易的行為破壞了證券市場正常運行應當遵循的公開、公平、公正和誠實信用的原則，使證券交易價格發生混亂和扭曲，在嚴重侵害了證券市場正常管理秩序的同時也損害了證券投資者的合法利益。
　　4、非法侵入他人股票帳戶交易罪的客觀方面表現為行為人違反證券法規，非法侵入他人股票帳戶進行股票交易，且交易數額較大或情節嚴重的行為。它的成立，必須同時具備以下條件：一是采取盜取、騙取或其他方法獲取他人的股票交易賬戶密碼后非法進入到他人股票賬戶內進行股票交易；二是股票交易額必須達到數額較大的程度（具體數額標準由有權機構確定）；或情節達到嚴重的程度，如多次（三次以上）采取盜取、騙取或其他方法獲取他人的股票交易賬戶密碼后非法進入到他人股票賬戶內進行股票交易；或引起眾多證券投資者的恐慌，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等。如果行為人故意非法進入他人股票交易賬戶后沒有進行股票交易行為，或股票交易額未達到數額較大的標準，也未達到情節嚴重的程度，則不構成本罪，應按照一般證券違法行為予以處罰。
　　
　　注釋：
　　［１］對上述案例中的行為性質，司法機關開始有不同的定性意見，有的認為是盜竊罪，但因沒有竊取到他人的財物，顯然不符合盜竊罪的特征；有的認為是詐騙罪，但該行為也沒有騙取到他人的財物，也不構成詐騙罪；也有的認為構成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原因是犯罪嫌疑人根據證券交易系統操作規則進行操作，修改交易系統內客戶的原有數據，屬于對計算機程序的修改，侵犯了國家對計算機的正常管理秩序。但筆者認為行為人的行為沒有影響到計算機信息系統的安全，不能認定為是對計算機信息系統的破壞。還有的認為構成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但筆者認為，本案侵入的對象是證券營業部電話委托系統，屬于證券交易系統中的邊緣（前臺）系統，不屬于國家事務、國防建設、尖端科學技術領域計算機信息系統，因而也不構成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犯罪客體。
　　［２］截止到2002年底，上海、深圳兩個證券交易所的上市公司已經達到1224家，累計籌資7071億元，投資者開戶達6884萬戶，證券公司126家，總資產約5700億元，營業網點達3900多個，基金管理公司21家，證券投資基金71只，基金規模1319億元。從業人員逾10萬人。參見新華網：《尚福林：推進證券期貨市場改革開放和穩定發展》，http://business.sohu.com/45/90/article206009045.shtml（瀏覽日期：2007年1月23日）。
　　［３］顧肖榮、張國炎：《證券期貨犯罪比較研究》，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9頁。
　　［４］周芬棉、曹丹：《四部門聯手亮劍緣由》，載《法制日報》2008年1月8日第8版。
　　［５］祝二軍：《證券犯罪的認定與處理》，人民法院出版社2000年版，第76頁。
　　［６］熊永明，胡祥福：《我國證券犯罪立法若干問題的反思》，載《企業經濟》2004年第6期，第181頁。
　　［７］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