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算井子邊防派出所正南五六公里處,有一座山名叫大紅山。
其實山體并不是紅色的,漫山遍野都是黑色、褐色的礫石,在烈日的映照下散發(fā)著金屬般的光澤,凡是到過算井子的人都要登上這座海拔1800多米的高山。汗流浹背地爬上高高的山頂時,感到十分驚奇,在不很寬闊的山頂上,有許許多多用形態(tài)各異的小石頭擺出的名字:寶成、沙仁、石奮河、巴雅爾、張樹榮、康玉平、高冰、何風林、郭永春、韓平、李榮……一共是145個名字。教導員劉海軍說:第三任所長沙仁,在這里一干就是11年;指導員高冰娶了牧民的女兒,把家安在了算井子;第九任所長額日登賀西格,一家四口分居四地,孩子患病差點喪命;白布和在這里當了11年司機,熟悉邊境每一眼泉水,每一個山溝……
我們看得出這些擺出的名字中,有些已被風沙剝蝕得殘缺不全了,但劉教導員能很輕易地讀出來,并且能說出有關這個人的一兩件事,性格的,或是事件的。我們知道劉教導員未曾與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謀面,但談起他們時,表情親切自然,像講自己的家人一樣。前人的生命在后人的血脈中得到延續(xù)。
第一個名字:勒石銘志成為傳統(tǒng)
站在大紅山頂上,極目望去,算井子猶如一塊被歷史遺忘的古幣,除了狂風的嘶鳴,四野荒無人煙,時空仿佛被凝固了。這里也仿佛成了錘煉部隊戰(zhàn)斗力的練兵場,每一個在算井子工作的人都將自己的名字留在了這里。人走了,心留了下來。
第一個在大紅山上留下名字的叫寶成,是算井子邊防派出所的第三任指導員,從風景如畫的大連來到這荒僻之地,媳婦走到半路就扭頭返回大連了。他獨自走上大紅山,一個大男人整整哭了一天,邊哭邊用石頭擺刻了自己的名字。從此,勒石銘志成了算井子一代代戍邊官兵的傳統(tǒng),也成了算井子的歷史,戍邊人精神的凝聚。
在招待所我們意外地見到了寶成。當聽到我們?nèi)ニ憔硬稍L時,他驚喜地拉住我們的手,問大紅山上他的名字還在不在。我們說在,就是不太清楚了,他又問敖包在不在,我們講在而且高了很多,他說,來了額旗就想去算井子,可就是路遠去不了。然后他又告訴我們,敖包是祭奠英雄的地方。最早的那幾塊石頭就是他和幾位戰(zhàn)友推上去的,現(xiàn)在總覺得魂就在那個山上,散也散不了。
寶成想起了當年的自己。
“那年下所的新兵是用大汽車拉去的,一路上風沙特別大,用了四臉盆水洗過的頭還是粘糊糊的;感冒沒有藥,一天一天地咳嗽;新兵們沒煙抽,滿地轉著找煙屁;伙食差,斷糧后曾煮過飼料吃,有一天連飼料都吃完了;沒鹽吃,鹽罐子都用開水沖涮了好幾遍;沒菜吃,只好把過去扒下的白菜幫子撿回來煮著吃。這一切,讓我很苦惱,總覺得自己被判了刑似的。后來我喝了點酒,拿上槍悄悄跑了出去。分隊長發(fā)現(xiàn)后怕我出事,帶了五六個戰(zhàn)士遠遠跟著我。邊走邊喊著讓我想開點,我把子彈推上膛,邊哭邊走邊回頭看他們,心想哥們兒,再見了,我是不打算活了。一回頭,分隊長他們就趴倒,怕我用槍射他們。看我走,又跟上,一直跟到大紅山上,一路他們也不知道臥倒了多少回。我累得趴在地上大哭,把子彈一股腦地射向天空,便醉的不省人事,和死人差不多被抬了回去。事后除寫了份檢查外,再沒有人說過我什么,因為大家的感受都一樣……后來,我把自己的名字用石頭圈了好幾圈,過去的我就算真正死了。”
一段經(jīng)歷,也許帶著恥辱,也許帶著光榮,當一個曾經(jīng)懦弱過的人向你坦露胸襟以后,你能再鄙夷他是個膽小鬼和懦夫嗎?
寶成告訴我們,派出所剛成立的時候,來了汽車,牧民們象發(fā)現(xiàn)了外星飛船一樣。派出所帶來的一切如同普羅米修斯偷來的火種,第一次燃起了算井子人渴望新生活的欲望。以生存和進步為主題的“八大員”,第一次驚醒了戈壁大地。保衛(wèi)員、理發(fā)員、郵遞員、炊事員、放牧員、衛(wèi)生員、售貨員、宣傳員,義無返顧地承擔起了算井子地區(qū)的教育、郵電、衛(wèi)生、宣傳等工作。官兵們用自己的雙手啟開了算井子人通向外面世界的大門。
在我們?nèi)ニ憔硬稍L時,一位老牧民向派出所的同志問起寶成的情況。寶成作為派出所的頭頭,調(diào)離已有10多年了,可老人談起他,一臉慈祥,像是談起自己的兒女。我們懂了,這就是口碑。這口碑會像世代流傳草原、大漠和戈壁上歌頌英雄的蒙古長調(diào)一樣深遠悠長……
年頭最長的名字:15年的漠海孤守
“愛戈壁,就要在大漠上深深扎根;愛邊疆,就要像駱駝在沙海中辛勤跋涉;愛人民,就要像甘泉在沃土上不停地流淌。”李斌在日記中這樣寫道,他也是這樣做的。
1993年,李斌懷著夢想來到了阿拉善盟邊防支隊額濟納旗算井子邊防派出所。剛到這里時,李斌滿心都是荒涼,城市里萬家燈火的時候,他和戰(zhàn)友們卻只能頂著狂風對著月亮發(fā)呆。
剛下派出所時,看到其他官兵風風火火地下鄉(xiāng)辦案走一線,李斌羨慕得不得了,摩拳擦掌地想一試身手。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所長要讓他當豬倌兒。李斌心里不服氣,所長告訴他:“革命戰(zhàn)士就像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不論干什么工作都要響當當,沒有在困難面前退縮的。”李斌聽了所長的話,便高興地去養(yǎng)豬了。開始由于方法不得當,豬不是跑肚拉稀,就是消化不良,膘情直線下降。李斌在困難面前沒有退縮,他買來專業(yè)技術書籍仔細研究,不斷提高養(yǎng)豬技術,還細心觀察豬的生活規(guī)律,制定營養(yǎng)套餐,豬的生活規(guī)律,制定營養(yǎng)套餐,又恨據(jù)當?shù)氐膶嶋H情況進行半牧式放養(yǎng)。冬天母豬下仔時,李斌為了保證成活率,不怕臟,不怕累,半夜半夜地守在豬圈旁,直到小豬安全生下來。李斌養(yǎng)的每一頭豬都膘肥體壯,當年就給派出所創(chuàng)收2萬元。
嘗到了甜頭的李斌,緊接著又當起了雞倌兒、兔倌兒、羊倌兒和駝倌兒,樣樣干得出色。派出所的官兵們戲稱李斌是“三軍司令”。
隨著邊防部隊正規(guī)化建設的深化,算井子邊防派出所建起了生態(tài)大棚、凈化水站,還建起了各種便民利民服務設施。李斌主動請纓,當上了各種大大小小的“倌兒”,如便民柜臺臺長、大棚種植員、凈化水站管理員等等。幾年中,他學過的各種科技書籍摞起來有好幾尺高,他也成了當?shù)赜忻亩嗝媸趾托<遥撩裼惺裁匆呻y事都愿意找李斌解決。
一望無際的戈壁大漠,荒涼的外表下埋藏著鐵、煤、金、鎳等許多寶貴資源。上世紀90年代后期,算井子地區(qū)黑鷹山下的采礦業(yè)日漸紅火。礦業(yè)的發(fā)展不僅引來了全國各地的打工者,也給派出所的管理工作增加了難度。為了減輕所里的工作壓力,李斌主動請纓,要求代理警務室外勤民警。為盡快摸清責任區(qū)情況,李斌每天到牧民家了解情況,每天深夜才返回所里。僅用1個多月的時間,他就跑完了責任區(qū)的每家每戶和大小礦點,對轄區(qū)人口做到了見人知名,提名知情。在走訪工作中,他還逐漸摸索出了一套“走、問、聽、查”的熟悉轄區(qū)情況四法,在阿拉善盟邊防支隊得到推廣。
李斌在嚴格執(zhí)法的同時,還發(fā)揚算井子邊防派出所的好傳統(tǒng),執(zhí)法不忘為民,不忘服務。
2006年5月15日,有十幾個回族民工涌進警務室報案,說他們是從甘肅來這打工的,包工頭沒付工錢就跑了,他們現(xiàn)在身無分文,不知道該怎么辦。李斌了解情況后,立刻向領導匯報,領導馬上派人為民工們買了飯菜。為了盡快幫助民工討回血汗錢,李斌多次找到鐵礦的負責人交涉,鐵礦的負責人終于被李斌的精神感動了,竟然加倍支付了民工們的工錢。要想把民工們送回甘肅,就必須搭乘運礦石的礦車,但是礦車司機大多不愿捎腳,李斌就挨個做工作,今天帶走兩個,明天再帶走兩個……最后上車的是一位回族老大爺,上車前他緊緊地攥住李斌的手,老淚縱橫地說:“我們到了這么荒涼偏僻的地方,連個親人都沒有,原以為會死在這里了,沒想到,警察同志對我們這么好!”
2005年,轄區(qū)牧民巴格那盜竊摩托車后躲了起來,父母害怕兒子蹲監(jiān)獄,多次隱瞞其住所。李斌先后7次登門做兩位老人的工作,給他們講法律,講政策,并且主動幫助他們做家務。兩位老人感動了,終于說出了兒子藏匿的地方。在巴格那服刑期間,李斌一面幫助他的父母料理日常事務,一面寫信勉勵巴格那悔過自新。每次休假,他總不忘買上一些日用品去監(jiān)獄看望巴格那。真情的溝通,讓巴格那深受觸動,在給李斌的信中他這樣寫道:“因為你的尊重和幫助,讓我懂得了怎樣做人。我將努力改造自己,重新做人。”
在算井子,李斌一干就是15年,他先后送走了7任所長、4任教導員和100多位戰(zhàn)友,他不僅親歷了算井子的變化、牧民的變化以及派出所的變化,也完成了自己的蛻變。2005年榮獲“全國民族團結進步模范個人”,被公安部評為“全國公安邊防消防警衛(wèi)部隊優(yōu)秀士官”,2006年入圍“全國十大邊防衛(wèi)士”候選人。他在日記中寫到:“作為和平時代的一名軍人,應該有一種駱駝精神,而真正的駱駝是永遠不會哭泣的,因為它珍惜生命中的每一滴水,包括自己的眼淚;真正的軍人是不會訴苦的,因為他珍惜生活中的每一段歲月……”李斌最有資格在大紅山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但他卻擺刻了“天長地久,和平萬歲”8個大字。他說:“和平是軍人胸前最榮耀的獎章。”
最近的名字:像李斌一樣去戰(zhàn)斗
2006年3月,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畢業(yè)的大學生寶音達來,沒等走到算井子就被沿途的荒涼澆滅了熱情,想不辭而別當逃兵。在部隊領導的耐心勸導下踏上算井子的土地,寶音達來被這里親如一家的戰(zhàn)友情感動了,被李斌扎根邊防的精神震撼了,在大紅山上莊嚴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二年的光陰很快過去,在寶音達來身上逐漸打下了成長的烙印。他越來越像李斌,像當年的寶成,未來的某一天他終將破繭成蝶。
2006年1月,一位中央電視臺的女記者到算井子采訪,等了幾天也沒有見到她要采訪的人。失望之余,她上了大紅山,在那里她看到了她要采訪對象的名字,起初她大惑不解:為什么要把名字擺在這里呢?直到臨走時她才深深地感到有種力量已在她的心田植根了。幾天里她和算井子派出所的官兵們建立了深深的友誼,從人們的述說,她懂得在這里戍邊的人,信念如蠶作蛹,已不知從何開始。那層層疊疊的名字一年又一年默默地注視著廣袤的大地,當一雙雙手把它鑲在那里的時候,一種思想、一種責任、一種道德精神便永恒地留在了那里。
也許是一個狂風肆虐的下午,也許是一個霞光燦爛的清晨,也許是一個雪后初儕的麗日,也許是面臨一個淚濕青衫的離別,這里的人都要看一眼這片熟悉而陌生的土地。沐浴著浩蕩天風,望著前人留下的名字,腳下的大地和頭頂?shù)那嗵鞎蝗粏栕兊媚菢訅邀惾绠嫞菬o限空間中迷蒙的思緒會在這現(xiàn)實的感染中變得那樣清晰多姿。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痛苦、委屈,所有的私欲雜念,都被一種圣潔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