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發卡

　　錘子在義安北路上開了一家飾品店，專賣些頭飾，胸針，精品內衣之類商品。別看他一個大老爺們盡倒騰些女人的玩意兒，實際他挺招小女子們喜歡，她們說錘子為人厚道，心眼好，在他那買東西，放心，時不時地占他點小便宜，錘子也不惱，成天笑嘻嘻地迎來送往。
　　這天傍晚，天陰沉沉的，下起雨來。錘子見也沒什么生意，就打算盤賬，打烊，早點回家。他正蘸著唾沫，一張一張地數票子，猛覺著有一股子熱乎氣兒在臉上游動，弄得他很癢癢。錘子抬頭一看，就見一個大個兒女子面對面站在他眼前。
　　“你？什么時候進來的？跟個鬼似的嚇我一跳。”錘子埋怨道。那女子牽動嘴角，勉強一笑，便在他店里轉悠開了。臨了，她盯上了一只水晶發卡，一伸手，就把那發卡從貨架上取了下來，攥在手中反復把玩，看來很喜歡。正在這時，錘子的電話突然爆響，女子手一哆嗦，發卡頓時落地，跌得粉碎。
　　錘子急了：“你你你打碎我東西了，你得賠給我！”
　　女子也慌了，說：“真對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哪賠得起啊，我，我沒錢。”＝
　　錘子來氣了：“沒錢你看個什么勁，不行，損壞東西就得照價賠償！”
　　女子突然冷冷一笑，說：“我是個活不活無所謂的人，你跟我較真？信不信我死給你看！”說著，轉身就要往外走。
　　錘子見狀也不攔她，只是搖搖頭，嘆了口氣說：“我要是你啊，就是死也不虧欠任何人的。打碎東西有錢有有錢的賠法，沒錢有沒錢的賠法嘛。你不肯認賬我也沒辦法，你走吧。”
　　女子悠地打住腳步，扭頭來問：“哦？那你說說，怎么個賠法？”
　　錘子指了指地上一只大大的紙殼箱，說：“你把這箱貨幫我上架，貼上標簽，咱這事就算完了。不過我要提醒你，別再打碎東西。”
　　女子盯著錘子看了很久，終于默默埋下頭去，干起活來。
　　這女子錘子認得，她就是天天跪在馬路對面，人行道上行乞的女人。錘子生意閑暇時，坐在店鋪里就能看到她當街長跪的情形。可她與別的乞丐不同。她的衣著整潔，頭發也一絲不亂。而且，她面前也沒有一塊書寫悲慘遭遇的小黑板。她只是風雨無阻地跪在那，一臉的茫然和幽怨。有幾次，錘子看到她收拾零錢，去街角小吃店買饅頭吃。
　　那天中午，錘子去對面餐廳買了份快餐，經過她時，見她紙盒里沒幾個硬幣，就尋思著，買份飯給她吃吧。正想著，突然打遠處晃晃悠悠走來一個醉醺醺的男子，從皮包里“唰”地拽出張十元鈔票，丟給她說：“大妹子，跪這多受罪啊，走，哥請你喝茶去……”
　　這男的話音未落，女子已站起身，噗一口啐他一臉唾沫。接著，倉皇逃去。不料，那男子一路追了過去，一直把她逼進一條胡同：“好辣的妹子啊，哥就喜歡你這樣的，走走走，我會給你好多，好多，啊的錢……”
　　“這位大哥，大白天的想強搶民女怎么著？”錘子跟到胡同勸阻，但那酒鬼并不買賬：“你，哪根蔥？管，管得著嗎你？”
　　錘子掏出手機說：“我？我是她親哥！你給我放開她，要不我報警了……”
　　錘子嚇跑了酒鬼，再去看那女子，卻也一溜煙跑去，轉眼就沒了影兒。接連幾天，她沒再出現。錘子也就把這事撂下，漸漸地就給忘了。可是眼下，這女人冷不防跑他店里來了，還冒冒失失打碎了他的東西。錘子心想那天我冒著生命危險救你出火坑，你連個謝字都舍不得說，就蒸發了，今兒是天意讓你栽在我手上。
　　這女子今天穿一件黑色的風衣，新買了個背包，背包上，還掛著個毛茸茸的玩具鼠。錘子知道，這些東西多半是地攤上淘來的便宜貨，不過，她這一裝扮可就鮮亮了，錘子覺得她特養眼。
　　“你今兒個可真不一樣，趕上啥喜慶事兒了？”錘子忍不住打趣道。
　　女子停下手來，苦笑：“你說對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讓自己漂亮一些。想不到……”
　　錘子聽了有些觸動，他猶豫了一會，就對女子說：“這么著，活也干完了，如果你不急著回家，我請你去吃碗長壽面。”她笑了，說：“你有那么好心？我哪里有家，你肯請我就去。”
　　如此二人就來到一家拉面館，熱騰騰的牛肉面，卻把她吃哭了。她說，她原本是城郊一個集鎮上的人，一年前，她下了崗。她男人是個開貨車，跑運輸的。男人說下崗不怕，有他養活她呢。可是不久，她就聽說他在外面有了個女人。她不肯相信，到城里尋他。人倒是找到了，可這個男人卻遞來一張離婚協議，軟磨硬泡逼她簽字……
　　她絕望了，想過一了百了死掉拉倒，卻沒那份勇氣。她游蕩在這城里乞討過活，過一天算一天……她說有人是為了活命才去乞討，可她跪在地上，好像在向這個車流人潮涌動的城市，討要一份活下去的理由。
　　“別想那么多了，我祝你生日快樂！”錘子說著從兜里取出一只禮盒，盒中裝著一只晶亮亮的水晶發卡，“其實你壓根沒絕望，絕望的人才不會在意自己的生日，更不會把自己打扮得那么漂亮。這個，你拿去。”
　　女子驚訝了：“你，你送我生日禮物？”
　　錘子搖搖頭說：“對不起，我們眼下還算不上朋友，這只發卡是你勞動所得。實話告訴你，你打碎的那只樣品其實是假的，玻璃做的。”
　　女子“哦”了一聲，說：“那也要謝謝你，至少，你請我吃了碗牛肉面。現在我得走了。”
　　女子站在大街上，好像隨時會被車流人群帶走。錘子急急地嚷：“不行啊，你不能就這樣白白吃掉我一碗面的，還有，那天我救了你，你還沒有報答我呢！”
　　女子打了個激靈，警惕地問：“怎么個報答法？你想怎么樣？”錘子上前一步，誠懇地說：“我的店里正缺個幫手，你肯不肯來幫我搭把手？”
　　女子總算聽懂了錘子的意思，眼睛頓時濕潤了，她說：“你是說，從明天起，我將要做一個自食其力的人，重新開始生活？”
　　錘子使勁點了點頭，憨憨地笑了。
　　其實，只有錘子他自己才知道，那兩只發卡都是水晶的。它們就跟錘子的心一樣，都會閃光，都是真的。
　　（責編/鄧亦敏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