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半的邀請
肖東升剛剛放下女兒從法國打來的長途,就接到兒子電話。兒子肖強拿到了第一個月薪水,想請老爸吃飯。肖東升笑了,妻子去世早,他一個人帶大兩個孩子。好在都爭氣,女兒的鋼琴在國際得了大獎,肖強剛剛大學畢業,正在自己的酒店實習。知道兒子的實習工資不過六百,肖東升問他請自己到哪兒吃?肖強說這點錢不夠在老爸的五星級酒店消費,只好請他吃吃情調。
“七點半,光明漁港,不見不散?!眱鹤诱f完,掛了電話。
兒子請客,肖東升自然推掉所有的應酬。光明漁港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酒店,只不過,它有一面玻璃墻正對著舊城的環城河。夜晚燈光閃爍,頗具情調。進了酒店,肖東升看到兒子在角落里站起身,他走了過去。奇怪的是,如此普通的酒店,才七點多鐘,竟然爆滿。
已經點好菜,肖東升略略品嘗了一下,味道普通。這時,墻上的時針指向了七點半。一個身穿廉價西裝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徑自坐在朝向玻璃墻的角落里。掀開鋼琴蓋,一串行云流水般的音符從他的手上流出來。
肖東升和兒子都喜歡音樂,尤其是肖東升,音樂造詣頗深。若不是為生計所迫,他不會從音樂學院轉行經商。片刻之后,肖東升側過頭,盯著鋼琴師。不過是普通的一架鋼琴,年輕人竟彈出了具有奇異魅力的聲音。那音調華美、炫麗、優雅,如同光芒四射的水晶珠簾垂到你的眼前,讓人除了驚嘆還是驚嘆。一時間,大廳竟寂然無聲,似乎都被這琴聲吸引、震懾。
這樣普通的酒店,竟有這樣天才的琴師!肖東升暗自贊嘆。年輕人似乎將全部身心都投入到琴聲中,眾人因為他的動情而忘情。
一曲罷,年輕人起身離開了。沒有人鼓掌,大廳里依舊安靜。琴聲憂郁,那種憂郁擊打人心,讓人想起曾經的美好,逝去的甜蜜與溫柔。肖強看著父親,低聲問怎么樣?肖東升搖搖頭說,讓我這老頭子又變成了多愁善感的毛頭小伙。肖強意味深長地笑了。
無法誘惑的琴師
自打去光明漁港聽了那次琴聲,肖東升竟有點兒魂不守舍。坐在辦公室,手敲擊著桌面,他不禁啞然失笑。這樣的失神,好像三十年前戀愛的時候才有過。他喜歡音樂,但從未癡戀,可這次,他卻像一見鐘情,欲罷不能。
以后的一星期,肖東升每晚都到光明漁港用餐。他發現來這兒吃飯的,很多都像他一樣,似乎是被琴聲吸引而來。而其中,各個年齡的人都有。只是,琴師很古怪,從不接受任何小費。有女孩崇拜地送上鮮花,接受了,卻只是放到琴臺上,并不帶走。
肖東升是個精明的商人,從這年輕人身上,他看到了無限商機。他的酒店也曾請過幾個琴師,但都不如意。如果這年輕人到自己的酒店,那酒店的格調、品味又會提升一個層次。這小小的光明漁港,實在委屈了年輕人。
秘書按照肖東升的授意聯絡到了年輕人。他叫劉東文,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員,父母都是鋼琴師,但早逝。他沒受到專業訓練,是自愿到光明漁港彈琴的,好像報酬并不高。
只是,讓肖東升失望的是,劉東文拒絕了他的高薪聘請。秘書已經開到月薪四千,劉東文卻不為所動。四千元,已是大堂經理的工資。況且,光明漁港根本不能與他的五星級酒店相提并論。劉東文怎么想的?
忍了兩天,肖東升不甘心,索性直接找到劉東文。
聽了多次琴聲,卻還是第一次坐到劉東文的對面。劉東文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但眼神深邃,極富魅力。聽肖東升再次提及高薪,劉東文的神情竟有些淡漠。他說自己不需要很多的錢,在光明漁港彈琴,能讓他得到比錢更美好的東西。
“是什么?”肖東升好奇地問。
“希望?!眲|文低聲回答。他只在光明漁港彈琴,只有在這個地方,他才能感受到希望帶來的溫暖。肖東升再要追問,劉東文卻站起身,緩緩離開。
肖東升心里既佩服又無奈。這個劉東文,倒不像現在急功近利的年輕人?;蛟S,給光明漁港的老板一些好處,能說得動他?
為了劉東文,肖東升特意備了桌酒席,專門請光明漁港的老板。老板聽肖東升提起劉東文,說那是個怪人。肖東升問他怎么留住的劉東文?老板伸出五個手指頭,說用錢。
“五千?”肖東升問。
“不,五百?!崩习宕?。
琴聲速遞
一個月過去,肖東升成了光明漁港的??汀扇觳蝗ヂ犌?,他竟有些坐立不安。經過深思熟慮,肖東升果斷地走了一步棋。一次拍板,他花四百萬買下了光明漁港。既然挖不走劉東文,他就索性挖走整個酒店。
這筆生意,讓光明漁港的老板樂開了花。他十幾萬起家,經營了十年賣了四百萬,完全出乎意料。他無法理解肖東升為何如此慷慨,就像不能理解劉東文為何只在自己的酒店彈琴。不過,對大把的鈔票,他用不著深究。
肖東升大張旗鼓地改造酒店,除了保留那面玻璃幕墻,其余完全按照星級酒店的標準重建。他要讓酒店的氛圍真正配得上劉東文的琴聲。
保留玻璃墻,是劉東文提出的。而這正合肖東升的心思,他也喜歡那面墻。聽著音樂,看著外面的萬家燈火,容易讓人產生幻覺,似乎外面的燈紅酒綠與自己全無關系,他們已然到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渴望的青春,留戀的愛情。
肖東升召集更多的朋友來光明漁港聚會。一個做唱片的朋友對劉東文的琴聲一見鐘情,當下拍板要發行唱片。劉東文不善言辭,肖東升代為接洽。只是,他隱隱有些擔心,一旦劉東文出名,還會不會留戀光明漁港?不過,令肖東升意料不到的是,劉東文平靜地對唱片發行商說:“錄制唱片,只能在光明漁港。每晚七點半鐘。”
在肖東升的周旋下,劉東文與唱片公司簽了約。理所當然地,肖東升成了劉東文的經紀人,而經紀人的報酬就是每晚免費在光明漁港彈琴。
光明漁港的生意,出乎意料的火爆。以前不過是局促褊狹的小地方,現在店面擴大了兩倍,高樓拔地而起。明亮的大廳,大多數時候座無虛席。
酒店員工都知道,董事長每天工作十小時,但七點半鐘,雷打不動地休息。他坐在角落里品茶聽琴。漸漸地,肖東升越來越好奇,劉東文的琴聲為什么每次都能帶給人回憶?為什么總能牽動心靈深處最敏感的神經?每次聽罷,他都感覺悵然若失。
劉東文是個差點兒被埋沒的天才。他的唱片發布沒多久,就風靡了大街小巷。在這樣急功近利的年代,一張柔情、舒緩的鋼琴碟居然熱賣,不能不說是樁異事。
琴聲里的秘密
肖東升父子,成了劉東文的朋友。肖東升讓劉東文隨便選了間客房,可以長期居住。甚至,在劉東文的房間,他專門擺放了一架昂貴的德國鋼琴。去劉東文的房間聽琴,這對肖東升是莫大的享受。
肖枚從法國回來了。肖東升為女兒舉行了招待酒會,邀請各路親朋好友。他還特意邀請了劉東文。從心里,肖東升喜歡上了這個年輕人。
站在別墅門前的草坪上,肖東升心情愉悅。這是一棟價值兩百多萬的別墅,臨環城河,抬頭就能看到光明漁港。肖枚落落大方地向長輩們問好,然后坐在鋼琴前,彈奏了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
曲終,眾人鼓掌。肖枚頷首離座。這時,劉東文來了。他捧著一束潔白的百合,將百合放到琴凳上,不待人招呼便坐了下來。他彈了一曲《愛的紀念》。琴聲舒緩,悠揚,綿纏,卻又純凈如朝露。一時間,四周寂然無聲。
彈罷一曲,肖枚走上前,緊緊擁抱劉東文。
肖東升驚呆了。半晌,肖枚眼里含著淚花,拉著劉東文走到父親跟前說:“爸爸,這就是我一直想向你介紹卻鼓不起勇氣介紹的男朋友,劉東文。”
劉東文向肖東升伸出手,肖東升呆愣片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赴法國留學前,肖枚曾提及自己談了個男友,是個公司小職員,他的鋼琴,令人著迷。只是,他甚至沒有一張音樂學院的文憑。肖東升當即否決。女兒典雅迷人,出身富豪,怎么能找這樣的男朋友?在他看來,女兒的婚姻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條是藝術家,一條是富家公子。肖枚不忍心忤逆父親,但赴巴黎求學前,她對父親說:如果兩年后我依然愛著那個人,我會不顧一切地和他在一起。而劉東文聽到的則是:每晚七點半,像以前一樣為我彈琴。兩年后,如果你的琴聲還能像最初一樣打動我,我就嫁給你。
現在,肖東升什么都明白了。透過光明漁港的玻璃墻,恰好可以看到女兒房間的燈光。肖枚走后,保姆一直記著她的叮囑,每晚七點半,讓她的房間亮起來。不過,他不知道,劉東文曾無數次在河岸邊徘徊,只為了能從這燈影里獲取溫暖。
看到一時沒回過神的父親,肖強遞給他一杯酒,說:“爸爸,如果您能祝福姐姐和劉東文,也就是祝福了我。請您原諒,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肖東升轉過頭,突然狠狠地擂了兒子一拳,想笑,眼前卻一片模糊。
(責編/方紅艷插圖/樂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