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奇兵

　　冬去春來，往年這個時候，素有“南奉縣北濰坊”之稱的江南名鎮(zhèn)奉縣城上空都會飄滿五彩繽紛的風(fēng)箏，琳瑯滿目，千奇百怪，常常引得過往商販駐足觀看，流連忘返。可是今年卻有些反常，時節(jié)已是陽春三月，奉縣城上空卻還沒飄起過一只風(fēng)箏。
　　城南楊記風(fēng)箏鋪的掌柜楊富林祖?zhèn)鹘^活，做得一手好風(fēng)箏，是奉縣城風(fēng)箏界公認(rèn)的元老。每當(dāng)春風(fēng)拂面、柳條婆娑時節(jié)，他總要費盡一番心思，大展身手，試飛奉縣城一年之中的第一只風(fēng)箏。可是今年他卻還沒開始做，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因為就在三個月前，積雪剛剛消融時，他收到了岡村十一郎大佐的命令，要他在四月初七，即岡村壽誕那天，為他專門放飛風(fēng)箏祝壽。
　　眼看著壽期一天天迫近，楊富林只好帶了伙計先去城南的奉竹山上伐竹。晌午時刻，楊富林終于看中了一棵比碗口還粗的綠竹，兩個伙計蹲下身來，刨開泥土，開始在根部拉鋸。眨眼工夫，綠竹就“咯吱”一聲，嘩啦啦倒了下來，整個竹林霎時響起一片簌簌聲。楊富林親自拿起竹刀，上去除盡了枝葉，然后前前后后檢查了一番，臉上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正準(zhǔn)備下山回城，這時，從道旁突然竄出一個人來，楊富林一眼就認(rèn)出了是老柳，連忙將他拉到了一邊。老柳低聲和他耳語了一番，楊富林忽然眉宇緊鎖，臉上多了幾分惆悵。他不住地點頭，最后招呼著兩個伙計扛起毛竹隨著老柳一同消失在了莽莽竹林。
　　還有一個星期就是岡村的生日了，楊富林特地帶了一份賀禮，登門拜訪。日軍警備司令部戒備極其森嚴(yán)，楊富林在門口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方才被允許蒙眼進(jìn)入。不知拐了多少個彎，帶他走路的兩名侍女終于停了下來，而后慢慢地替他解去了黑布條。楊富林揉了揉發(fā)麻的眼睛，定了定神，只見岡村正端坐在地板上，專心致志地練習(xí)著茶道。
　　一位侍女招呼他入座，楊富林極盡禮貌地欠了欠身，岡村抬頭看了看他，操一口生硬的中國話，微微笑道：“楊掌柜的今日前來，不知有何要事？我拜托你做的風(fēng)箏可曾完工了呀？”
　　楊富林起身躬了躬腰，點點頭說：“請大佐放心，風(fēng)箏已基本完工，隨時可以放飛。”
　　岡村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楊富林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楊富林也跟著訕笑起來，問：“不知四月初七那天，大佐準(zhǔn)備在哪兒放飛風(fēng)箏，我的好盡早安排。”
　　岡村放下茶壺，示意侍女將其中一杯熱茶端給楊富林喝。楊富林雙手接過茶來，岡村說：“楊掌柜的只管做好風(fēng)箏便是，其他的事我會派人去通知你的。”
　　xxXHTAq4N5gjTzcXbxwb33/SMTLWSmJwmGDrZNSutlA=轉(zhuǎn)眼三天過去了，這天夜里，楊富林將一份草擬的地形圖交給一名伙計，囑咐他連夜出城，交給老柳。看著那個伙計安全地出了城門，楊富林稍稍松了口氣。第二天早上，楊富林還在夢中，這時屋外忽然響起了陣陣狗吠聲。他找了件衣服披上，剛到前廳，一小隊日本鬼子邁著整齊的軍步闖了進(jìn)來，帶頭的是岡村的心腹三井少佐。三井上來忽然兩腳一并，行了一個軍禮，說道：“楊掌柜的，岡村大佐壽誕今日午時三刻在街頭菜市口準(zhǔn)時舉行。我奉岡村大佐之命，特地接送你前去！”
　　什么，祝壽提前三天舉行了，而且就在今天？岡村，你真是只狡猾的老狐貍啊！楊富林心里一震，額頭的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下來。他回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現(xiàn)在是卯時三刻，離午時三刻還有三個時辰的時間，怎么去通知老柳他們情況有變呢？再說三井在此，自己和伙計也是分身乏力啊！
　　“不知我們幾時出發(fā)？”楊富林問了一句。三井嘴角微微一笑，說：“楊掌柜的暫時盡管休息，我們午時過去便可。”
　　“哦，好的，知道了。”楊富林應(yīng)了一聲，找了個身體稍有不適的借口，轉(zhuǎn)身回內(nèi)堂了。關(guān)上了門，他坐立不安，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楊富林努力克制自己，可額頭還是大汗不止。
　　不經(jīng)意間，楊富林忽然看到了墻上的那張世界地圖，他凝神片刻，腦海中閃過一個好主意。
　　終于完成了，楊富林看著地上這兩只重新加工過的風(fēng)箏，滿意地點了點頭。但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城外的老柳他們能否捕捉到他的訊息及時趕來還是個未知數(shù)。因為自己昨晚剛派伙計出城，告知他們一切按原計劃行事啊。想到這，楊富林不免有些自責(zé)，都怪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
　　轉(zhuǎn)眼到了巳時，三井忽然在屋外催他出發(fā)了。楊富林想也沒想，吩咐伙計們帶上風(fēng)箏，跟著他朝菜市口走去。
　　街頭菜市口歷來是各朝各代行刑的地方，許多荷槍實彈的日本鬼子和偽軍早已將那圍得水泄不通。岡村顯然還沒有來，座位上空空的，幾個日本侍女正在臺上擺放水果和糕點。楊富林焦急地朝人群看去，怎么也尋不見昨晚派出去的那名伙計。
　　已經(jīng)是巳時三刻了，楊富林心急如焚，他忽然上前一步，說：“三井少佐，岡村大佐應(yīng)該馬上就要到了吧。我想先試飛一下風(fēng)箏，你看——”三井看了看表，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楊富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生怕他反悔，趕緊指揮著伙計將兩只風(fēng)箏一起放上了天。天空湛藍(lán)，風(fēng)箏高飛，引得眾人皆贊不絕口。
　　這時，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一排日本兵清出了一條大道來，四排三十六名反綁著雙手的囚犯被押上了刑場。楊富林一陣心悸，看來老柳他們探來的消息是千真萬確的啊，岡村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在不久前的奉竹山大戰(zhàn)中遭遇重創(chuàng)，他氣急敗壞，現(xiàn)在真的要用抗日同胞的鮮血為自己的壽辰搞慶典，殺人祭旗了！
　　楊富林回頭又瞅了幾眼人群，心里異常焦急。他在腦海里快速思考著，如果過一會兒始終沒有增援的同志趕到，那自己只好借靠近岡村的機(jī)會，一把揪住他，再威脅他拖延時間了！如果這個辦法也失效，那自己只好和這三十六名同志一道犧牲了。
　　午時整，岡村終于露面了。他一眼就瞧見了在空中高高飛翔的風(fēng)箏，臉上閃過幾絲不悅的神情。他用日本話喊了三井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三井低著頭，不停地哈腰，一個勁地喊著“嗨！嗨！嗨……”
　　楊富林手里捏足了虛汗，看來生性多疑的岡村就一直沒放松對他的警惕啊！這時，三井退到了一邊，岡村鷹鷲一般的眼睛，遠(yuǎn)遠(yuǎn)地盯著他，問：“楊掌柜的，你怎么做了兩只風(fēng)箏呀？這里面有什么含義嗎？”
　　楊富林憨憨地笑著，走上前去，三井忽然右手一抽佩刀，喝住了他。楊富林趕緊后退三步，擺了擺手，善意地笑了笑，然后指著天上的兩只風(fēng)箏說：“大日本帝國不是倡導(dǎo)‘蠶食桑葉’，要實現(xiàn)東南亞共榮嗎？大佐請看，右邊那只長長的風(fēng)箏，不就是一條蠶嗎？而旁邊那只，難道不像一片待啃的桑葉？”楊富林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拉動活線，神了！只見天空中的那條“蠶”頭一顫一顫的，慢慢靠近那片“桑葉”，仿佛真要“蠶食桑葉”了！
　　看著如此精妙絕倫的表演，岡村的臉上終于閃過了一絲笑意。他拍了幾下手，點了點頭，然后豎起大拇指來，對楊富林的杰作大加贊賞了一番。
　　太陽高照，熱得人直淌汗！
　　午時三刻馬上就要到了，三井突然高喊一聲，一排劊子手齊刷刷地站了出來。岡村奸笑著，看著臺下的人群。楊富林看了看旁邊的幾個伙計，他們的眼里也滿是怒火。怎么辦，上次藏匿在毛竹里帶進(jìn)城的槍支現(xiàn)在還在自己的店鋪里，單靠自己和伙計五六個人，赤手空拳，怎么可能是眼前這百十個敵人的對手？
　　岡村大笑著，終于要下毒手了，三井轉(zhuǎn)過身來，高高地舉起了預(yù)備的軍刀。楊富林看準(zhǔn)了旁邊一個日本鬼子腰間的手榴彈，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奮不顧身地?fù)淞松先ィ瑒偫艘€還未投擲，周圍突然槍聲、爆炸聲大作、屋頂上、大街上全是從天而降的同志。三井“嘰里呱啦”地亂叫著，指揮著五六個鬼子試圖保護(hù)岡村逃走。這時，不知從哪兒飛來了一顆手榴彈，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們中間。就聽見“轟”地一聲巨響，岡村和三井全被炸上了天……
　　戰(zhàn)斗很快就結(jié)束了，奉縣城的老百姓獲得了解放，三十六名臨刑的同胞也從鬼門關(guān)口被拉了回來。楊富林繃緊的神經(jīng)半天也沒舒展開來。事后，他心有余悸地感慨：“你們真是神啊，還真猜出了我的暗語！”
　　老柳上來呵呵笑道：“你才是神啊！空蕩蕩的奉縣城上空突然升起了兩只奇怪的大風(fēng)箏，還一只鐵公雞，一條小蜈蚣。奇怪的是，那條小蜈蚣的頭還一搖一擺的，分明是在想咬公雞嘛！我當(dāng)時就納悶了。虧得你那個伙計機(jī)靈，說你常告誡他們：‘中國是只公雞，日本就是條小蜈蚣。一條小小的蜈蚣怎么可能斗得過公雞？所以中國遲早有一天，會將侵略者趕走！’現(xiàn)在蜈蚣要咬公雞，他說勢頭肯定不對！我一拍腦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眾人聽罷皆愕，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看著那兩只還在天空中高高飄飛的風(fēng)箏。不知何時起，因為風(fēng)向的改變，現(xiàn)在兩只風(fēng)箏正好顛倒了位置，儼然一幅“雄雞腳踩蜈蚣圖”……
　　（責(zé)編/朱近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