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愛上一個“湯包”

　　新職員上崗前必須接受兩個星期的培訓，臨近結束的那一天，陶奇忽然遭到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嗤笑。他得到個秘密信息，自己將被分配到“令人著迷”的部門。作為剛剛謀到一份職業的“小老弟”，陶奇曾一再告誡自己，逢事應該忍讓三分，而當他走進廣告策劃部的剎那間，立刻就慘痛地意識到——他成了一個可憐的異性！
　　辦公室內的全體成員都是清一色的妙齡女郎。
　　宛如落入女兒國里的陶奇傻乎乎地左顧右盼，太多太多的靚麗姿容，太濃太濃的香水氣味，使他頭暈目眩，不知所措。在那些比x光還要透徹的注視下，陶奇根本就無法分辨眾人的面孔，但他卻唯獨記住了那個外號叫“湯包”的姑娘。
　　因為“湯包”有點自顧不暇，因為“湯包”正在哭泣，無聲地哭泣。
　　一小片、一小片的紙巾被她從小包裝里抽出，擦過眼淚后又揉成一個團兒，準確地扔進了廢紙簍。
　　“請問誰是廣告策劃部的部長？我是來報到的，名叫陶奇。”
　　由于實在忍受不了眾人的“觀賞”，陶奇向前走了一步，故作鎮定地自報家門。回應他的是一陣嬉笑：“淘氣？為什么叫淘氣呢？這名字好怪呀。”陶奇覺得滿臉火熱，憤憤然，而且馬上就要汗如雨下……幸虧有個戴眼鏡的姑娘指著“湯包”說：“這就是我們的東方部長，東方瑛子。”
　　“來的真不是時候。”哭泣的部長將最后一片紙巾丟進廢紙簍，瞪著微紅的眼睛對陶奇怨惱地說：“拿來！”
　　“拿……什么？”陶奇不解其意。
　　“人事部沒給你報到通知書嗎？”
　　陶奇頓時醒悟，急忙把捏在手里的一張紙遞了過去。東方瑛子煞有介事地看了看通知書，又抬頭打量著陶奇，像是在驗明正身。
　　從那一天開始，陶奇被安排在東方部長旁邊的座位上了。陶奇暗暗發誓，等有了機會一定要調離這個“令人著迷”的部門。實際情況并非他想象得那樣簡單。貌似軟弱的“湯包”在給下屬分配任務時卻毫不講情面，陶奇跟這位女部長的第一次過招就領教了她的另一面。
　　“你能寫一份水晶果凍的宣傳廣告嗎？”東方瑛子板著面孔向陶奇發問。
　　陶奇困惑無比地說：“果凍？是小孩子吃的那個果凍嗎？”辦公室里又掀起一陣嬉笑，陶奇對這種貴族小姐式的嬉笑十分反感，他還沒想好該如何對付，東方部長猛地揮了一下手臂，嬉笑之聲當即變成了劈啪劈啪的打字聲……“我說的水晶果凍是唇油，”東方瑛子繼續向陶奇施加壓力，“你在培訓班里都學了些什么？難道你不知道咱們是個經營化妝品的公司嗎？你必須了解產品和市場，現在你的腦子里就應該牢記雅詩蘭黛、美寶蓮、歐萊雅、資生堂……”
　　“東方部長，您饒了我吧，我一個大男人，怎么能記得住那些東西呢？”陶奇的臉上露出一副蒙冤受屈的苦相。
　　東方瑛子嚴肅地審視著陶奇，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你不是什么大男人，你僅僅是個廣告策劃部的實習員工，我說的話，你必須記住！今天上午，你要交給我一份水晶果凍的宣傳廣告，不能少于三百字！”陶奇徹底傻了，滿腹的苦水只能在腸胃里翻騰回蕩。東方瑛子似乎要為陶奇減少幾分難堪，隨手遞給他幾本資料，說話的語調也增添了一點人情味兒：“人事部既然把你分配到我們這里，那肯定有一定的道理。我相信你能寫出來，因為你是個大學文科的畢業生嘛。”說罷，她邁著穩健的步子走了出去。
　　被剝奪了“大男人”資格的陶奇老實地打開了電腦……
　　戴眼鏡的姑娘馮明艷悄悄地走到陶奇身邊，興致勃勃地看他打字。陶奇歪著腦袋說：“有什么好看的？你們倒是輕松自在啊。”馮明艷哼了一聲：“聽你這么一說，我們可都要冤死了，你哪里知道，我們的難處、我們的壓力比你大得多。”
　　后面有人喊道：“別耽擱時間啦，快告訴他吧。”
　　馮明艷沖著陶奇噘起嘴唇，用手指點道：“噥，給你個直觀的印象，我擦的就是水晶果凍唇油。”
　　又有人趁機起哄：“直觀印象哪里比得上直觀感覺呀？親親他，讓他爽一下。”馮明艷順著那聲音去直撲過去，辦公室里掀起一場鶯鸝嬌啼、花枝亂顫的風波，目睹了女兒國的奇妙景觀，陶奇的臉紅得像個西紅柿，趕緊把腦袋扎進資料堆內……說起來也真有些怪，當東方瑛子返回辦公室時，陶奇居然把那水晶果凍唇油的宣傳文字寫完了，其中還引用了古典的詞牌“點絳唇”，頗有推陳出新的韻味。東方瑛子瞟著陶奇夸獎了一句：“不錯，我說你能行嘛，這回有信心了吧？”
　　憑陶奇的才干和勤奮，他順利地融入了廣告策劃部的工作。不到一年的工夫，陶奇就成了策劃高手，經常跟隨東方部長出席各種產品洽談會。但他的心情總是酸溜溜的，很不舒暢。
　　東方部長雖擁有那么個不雅的外號，可她在辦公室卻很有權威，只要她坐在那里，女兒國里必定一片寧靜，而每當她外出，以馮明艷為首的調皮丫頭們便開始發瘋，身為異性的陶奇就要遭殃了。譏諷、挖苦不過是家常便飯，有時馮明艷她們甚至會把陶奇攆出屋外，那些“理由”讓他羞愧萬分：“大哥，求求你了，請你暫時回避一會兒好不好？我們有個女性的小隱私，不想連累你……”
　　陶奇在外面“罰站”的樣子被其他科室的員工發現后，已成為一大笑談。為此，陶奇覺得顏面盡失，當然要反抗，馮明艷她們又想出個歪招兒，不惜花錢給他買高檔香煙，讓他到辦公室外面去噴云吐霧。女兒國里就上演時裝秀或現場美容比賽。那陶奇也太缺乏自制力，其煙癮一天天地增大，有時當著東方部長的面就把香煙叼在嘴上了。不知內情的東方瑛子曾多次批評他：“你怎么不添好毛病呢？在辦公室里竟敢吸煙！”這當兒，馮明艷她們倒很講義氣，紛紛替他求情：“讓陶奇大哥抽一支吧，他的香煙里沒有尼古丁。”自以為有恃無恐的陶奇喀噠一聲打開了打火機，結果東方部長勃然大怒：“出去，到外面抽去！”
　　別看東方部長能把陶奇轟出辦公室，而她自己遭到總經理訓斥時，就又成“湯包”了。每逢眼淚汪汪的“湯包”走回廣告策劃部，馮明艷等人都去安慰她，并表示要努力工作，絕不讓部長失望。陶奇這時也表現得非常主動，往往會激發出超越常規的創意，幫助廣告策劃部扭轉不利的局面。
　　在繁忙而零亂的日程中，每月每季度的計劃一個接一個地排列開來，廣告策劃部的人員卻從未增減，“孤獨”的陶奇依舊是絕無僅有的異性。他不止一次地向東方瑛子訴苦，以至將自己要調離工作的想法和盤托出。東方部長像逗弄小孩子似的向陶奇“許愿”：“以后我保證不讓馮明艷她們再拿你尋開心了，另外嘛，我還特別批準你可以在辦公室里吸煙。”
　　“這算是給我的優惠條件嗎？是不是太小家子氣啦？我在這里打工的日子總該有個限度吧？”陶奇質問道。
　　東方部長鄭重地解釋：“我對你已經夠大度的了，讓你在我身邊用有毒的煙霧傷害我的健康，你于心何忍？行了，快去構思新的廣告詞吧！”敲打完了，東方部長也會向陶奇報以微笑，很嫵媚，讓陶奇摸不著頭腦。
　　就這樣，陶奇一憋氣兒在廣告策劃部干了將近兩年。
　　到了年底，有個極為重要的廣告創意連續被總經理退回，因此項任務懸而未決，使得東方部長和她的下屬們寢食不安。為了給大家鼓勁，也為了推動明年的工作，東方瑛子決定在她家舉辦一次Party。
　　那天，燈紅酒綠，笑語歡歌，大家都在盡情消遣，“孤獨”的陶奇自然就成了馮明艷她們重點照顧的對象。他喝了不少酒，還扯著五音不全的嗓子唱了幾首老掉牙的歌曲，可他并沒有被眾星捧月的場景沖昏頭腦，經過觀察試探，他抽空子對東方瑛子說了句悄悄話：“我想跟你談談。”
　　東方瑛子嫣然一笑，把陶奇引入自己的小書房，兩人開始密談……
　　據說陶奇在參加Party之前，給東方瑛子準備了兩樣東西：一張辭職報告，一套高檔化妝品。當陶奇亮出辭職報告時，東方瑛子高亢的音調便從門縫內傳了出去。馮明艷她們驚訝地跑了過去，滿耳朵聽到的全是突然襲擊、不可理喻、臨陣脫逃和背信棄義之類的痛責，小臉兒喝得紅撲撲的陶奇被東方瑛子從小書房里推了出來，其神態既狼狽又憤怒。
　　
　　“大家都看看他這副虛偽的嘴臉吧，他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刻，偏偏在我們對他寄予厚望的時候，他卻要當逃兵啦！”東方瑛子撕碎了陶奇的辭職報告，指著他的鼻子呵斥道，“你走吧，我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走吧，現在就給我滾出去！”陶奇大聲說道：“我有什么錯？在哪里不是打工呀？我怎么就不能給自己找個更適合的工作呢？”他奮力沖出那一大群姑娘的包圍，從客廳內找到自己的提包，梗著脖子走到了門口。
　　馮明艷還要去拉扯陶奇，東方瑛子喊：“別攔著他，讓他走，可恥的逃兵！”陶奇眨巴眨巴眼，陡然想起了什么，他伸手從提包里掏出一個精美的盒子，回身走了幾步，硬塞到東方瑛子的手上：“甭管你是如何看待我，這是我給你買的禮物，反正拿回去也沒用，你留著吧。”
　　眾人都愣住了。
　　誰知是由于氣惱還是傷心，東方瑛子再次展現了“湯包”本色，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一面把盒子里的高檔化妝品一件件地扔在地上，一面繼續語無倫次地哭喊……陶奇在那一瞬間嗷地狂吼了一聲，嚇得馮明艷臉上的眼鏡都掉到了地上！陶奇像沒頭蒼蠅似的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陶奇是被東方瑛子的哭鬧舉動觸發了靈感，他連夜跑到公司，在廣告策劃部把那個懸而未決的廣告創意寫了出來。后來，他的廣告創意被拍成了電視廣告片，由兩位當紅影星扮演一對吵架的夫妻，妻子在哭鬧時把丈夫買來的化妝品一件件地拋擲，忽然發現一瓶最新品牌的洗面奶，于是破涕為笑……意外的視頻效果帶來了該產品的熱銷，總經理對廣告策劃部大加贊賞，陶奇則被破格提拔為廣告藝術副總監。這些都是后話……
　　那天夜里馮明艷通過手機聯絡，追到了廣告策劃部。這位戴眼鏡的姑娘一反往日搞惡作劇的習慣，誠懇地向陶奇透露了一個秘密：“你曉得東方為什么跟你發火嗎？因為她愛你。”
　　陶奇啞口無言。
　　馮明艷說：“從你剛進培訓班時，她就發現你是個難得的人才。是她把你調到廣告策劃部的，為了給你提供最大的發展空間，她不僅把你安排在自己的座位旁邊，還帶你出席各種各樣的產品洽談會，讓你開拓視野，兩年內咱們廣告策劃部沒有增加任何新成員，所以你才能夠以特殊的身份茁壯成長嘛。東方表面上對你嚴厲、對你兇，其實她是愛護你、寵你啊！你除了在工作上與東方配合默契，在別的方面就沒有什么察覺嗎？東方可是咱們公司的第一美女呀，人家對你一往情深，可你為什么總想著要走呢？難道你就不愛她嗎？”
　　“我沒想過，”陶奇如實相告，“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你就好好想一想！”馮明艷的腔調變得厲害了，她們都有跟東方部長一模一樣的脾氣。
　　馮明艷離開后，陶奇獨自在辦公室里癡呆呆地坐到了大天亮。他想了很多，從初次與東方瑛子相見，到兩年來的所有細枝末節，越想就越覺得心神恍惚，情意綿綿，他和東方瑛子的關系，不是冤家路窄，不是陰差陽錯，倒有些像是神靈的有意安排。最后，他如夢方醒，沖著空蕩蕩的辦公室大發感慨：“真是怪事，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怎么到現在才意識到呢？我一個不小心，竟然愛上了這個‘湯包’！”
　　責編/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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